话音未落，高士廉便急忙伸手作势拖起了眼前这位行礼作揖的大理寺寺卿。
尽管的确有受礼的资格，但是这分明是有求于人家哪里敢真的敢受此一拜。
“呵呵。”
他极为温和地笑了两声：“范大人……”
“你我二人之间还用得着这些虚礼吗？”
“明晚，天仙楼一聚，还望您能践约而来啊！”
言罢，便朝着范景山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却在下一刻……
又侧过脸冷冷地望着周身的那群人。
似乎是将这些眼神之中的信息传达完毕给每一个同僚之后，高士廉这才将隐于袖口的双手负在背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能够站在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百炼成钢，又岂会被这种区区眼神威胁吓破了胆子？
比如……
刑部尚书李道宗便根本不认这个账。
象征性地朝着那道远去的吏部尚书背影狠狠瞪了两眼，他的脸色却急忙化作了如沐春风般的温和笑容。
“哈哈哈……”
“范老哥，莫见外！”
“莫见外啊！”
明明两个人之前的交集仅限于有限的公务，明明并没有什么深厚交情，可李道宗却二话不说，一口一个‘老哥’叫得极欢，还狠狠地给了范景山一个熊抱。
要不是范景山身子骨还算硬朗，恐怕这实实在在地两下子，人都得拍吐血了。
“范老哥……”
“啥也不说了，醉花楼就今晚！”
“就今晚！”
“不见不散！”
“哈哈哈哈……”
李道宗的笑声极为刺耳。
而且越来越尖锐。
甚至隐隐有要刺破周围那些大臣耳膜的可怕征兆。
恨不得当场让他们七窍流血，就地躺尸。
在这种时候……
捂耳朵可就算是犯怵了。
为了在这位大理寺寺卿的面前展现自己的决心与意志，又或是手腕与胆魄，所有的大臣们都面无表情，将双手垂垂而落，隐藏在官袍的宽大袖口里。
刺耳的笑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刑部尚书李道宗带着略显几分苍白的脸色……
悻悻然地走了。
六部之首，已有二人离去。
接下来……
则是户部尚书——戴胄。
一袭宽大的官袍却仍然掩盖不住这位中年人身躯的肥胖与臃肿。
挂在嘴角那两撇标志性的小胡子栩栩如生……
看得出来，应该是个灵活的胖子。
正所谓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戴胄，这位管得了整个大唐帝国钱财的户部尚书，说是大款力度都显得苍白，应该称为财神爷才对。
“戴大人……”
“难不成您也是想要宴请下官？”
有了先前两位尚书的例子，范景山心中早已有了谱，便率先开口反问了起来。
然而……
便在此刻，让人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戴胄只是抿着嘴微微笑了笑，并没有着急作声。
只见他缓缓将手伸入官袍的袖口，从中掏出了……
一张金灿灿的请帖。
“寺卿大人……”
“这请帖可是镶了金的，麻烦您一定得收好咯。”
戴胄轻轻点了点头，没有作出任何举动，就这样飘然而去。
来得快，去得更快。
然而，便在这瞬息片刻……
当一张金灿灿的请帖落入到了周围大臣们的眼中的时候，众人的脸色却骤然剧变！
“怎么会这样……”
“哪有上早朝带请帖的道理，这请帖……分明就是事先已经准备好的！”
“莫非……戴胄那家伙，竟然早已经料到这一切！”
“怎么可能！”
周围的大臣们或是双眼瞳孔不禁微微一缩，或是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又或是微微轻启着唇齿，骤然陷入了失声的喃喃自语。
感到万分震惊的并不只有那些准备围拢在范景山身边的帝国重臣们，还有范景山本人。
此时此刻，这位大理寺寺卿手中的请帖似乎变得极为滚烫起来。
特别是那些镶了流金的边边角角，更显得锋利而冰冷。
让范景山更为震惊的还在后头……
那便是一串用小篆字体镌刻出的名字。
无论从工艺又或是精细程度来看，绝不是一蹴而就，反而像是足足好几个时辰的精雕细琢。
显而易见……
相比于吏部尚书高士廉又或是刑部尚书李道宗此二人而言，户部尚书戴胄绝对是有备而来。
念及如此，范景山的额间泛起了一片冷汗。
他有很多不明白的东西……
他不明白为什么戴胄会提前准备好请帖，不明白戴胄究竟知道了什么，甚至不明白……
戴胄究竟是敌是友。
因为有所忌惮，所以心生惧意。
这张看似平平无奇的请帖，在这一刻似乎展现了出乎意料的可怕威力。
站在范景山的周身，再也没有一个大臣胆敢上前搭讪。
倒不是真的怕戴胄这个人，而是出于多年混迹官场的机敏谨慎，觉得这事儿里面的水，有点儿深。
大理寺少卿一职，的确很诱人，但也犯不着为了盲目扩张自己的实力，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不小心将自己落入万劫不复的险境。
但值得一提的是……
想必与这些驻足止步的大臣们而言，范景山的心早已经因为这张请帖而提到了嗓子眼。
戴胄必然是知道了今天自己会让出大理寺少卿一职，这才提前准备好了请帖，用于拉拢自己。
而让他如此笃定自己一定会壮士断腕般放弃张英范的唯一事实，便是——霍英东的存在。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与戴胄碰一碰面，起码……
也得探探这位户部尚书的口风。
“诸位大人……”
“近日，下官公务繁忙，实在无法赴约。”
“对不住了，只能改日再与诸位大人们共饮一杯了。”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范景山极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一边说着歉言歉语，一边缓缓将那张重若千钧的请帖收入了怀中。
“范大人，既然如此，那便只有改日再聚了……”
“身为大唐官员，理当以公务为重，以公务为重啊！”
“吾等身处高位，一定要每日三省吾身，切记不可能懒政呐！”
“告辞！告辞！范大人，老夫尚有要事在身，实在不便，这就先走一步了……”
很快，围在一旁的诸多大臣们或是露出几分歉意，或是挥了挥手作罢离去，又或是早已不见了踪影。
“麻烦大了。”
“侯君集这厮靠不上，反倒半路杀出个没有半点儿实力的戴胄。”
怔怔地望着远去的众人背影，范景山的脸色极为难看道。
不过，当这位大理寺寺卿陷入了波谲诡异的危难之时，远在皇宫之外某一个破落衙门当值的主簿张英范，也似乎落了不小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