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大理寺的一把手和二把手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此事干系甚大……”

“我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以免打草惊蛇。”

范景山极为冷静地说道:“能够布下这么大的局,想必那些家伙必然有后手所在。”

“张英范……”

“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不动则已,动则必须赶尽杀绝,一个不剩!”

“大人……”

“那老酒铺该如何是好啊!”

“如此良机,转瞬即逝……”

张英范眼中露出几分焦急。

“不如这样……”

“暂时派人先于暗中将甜水巷围住,切记冲动,更不能让人发现端倪!”

范景山皱了皱眉头,一脸凝重地望着自己的头号小弟:“先等一等那些武侯铺卫士搜捕的消息,若真的要攻门,也得等破晓之后。”

“下官明白!”

闻言,张英范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消失在了碉楼内。

很显然,想必是亲自带着大理寺的士卒,抓人去了。

见到自己的心腹远去,范景山的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也不知道这一趟的结果究竟如何。

他缓缓背过身去,不再将目光望向赵承运与李霸气,而是有些故作般地眺向了窗外的夜色。

“把此二人收监,明日午时……”

“即刻问斩。”

“将二人头颅高悬于菜市口!”

站在窗口,负手而立的范景山平静且随意道。

对于这位早已经下过无数杀令,见过无数刑罚的大理寺寺卿而言,这两条性命,的确显得微不足道。

也许能够用这两条性命,便能够震慑住那些暗中的宵小之徒,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经很大条了。

江少川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然对整座长安城造成了如地震般的恐怖后果……

而无辜的自己,也莫名地成为了劫匪的同伙。

特别是对某位素未谋的范景山范大人而言,事情的真相已经完全偏离了他的推敲与想法。

夜已经很深了。

尽管是酷暑般的六月,但凌晨却依旧显得有些寒冷。

安和坊的某条巷子深处。

一阵阵窸窣沉重的脚步,打破了此刻的平静。

咚!咚!咚!

咚!咚!咚!

伴随着急促且激烈的敲门甚至称得上是撞门的声音,凝重的肃杀气息在这一刻弥漫开来。

“开门!”

“速速开门!”

“三息时间,若是不开门,某便要硬闯了!”

冷酷且不容置疑的叫门瞬间划破了整个黑夜。

“哇!哇!哇!”

“哇!哇!哇!”

很快,回应着的便是一名被惊醒的婴孩与其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哭声极为尖锐凄厉且刺耳。

房内的炕上,一名浑身脱得精光只在胸前围着红色肚兜的妇人也陡然睁开了双眼……

“乖乖乖……”

“小宝不哭了!”

“乖哈,小宝不哭……”

借着窗外的黯淡月光,她一边摸索着遮身的衣物,一边轻轻拍打着身旁啼哭的孩子。

可当她将婴孩放在自己的胸口,似乎是要喂奶平息这一切的时候,身后却再一次传来了让她感到心悸的可怕声音。

嘭!

极为震耳的破裂声音在这一刻骤然惊起。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把人找出来!”

“给我搜!”

屋外的小院内,如马蹄般沉重的脚步夹杂着一阵充满杀意的命令。

妇人的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惊恐。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以至于连自己这种只有穷人才住的地方,今天会有如此多看似极为不好惹的官兵前来。

随着院落中灯笼与火把的火光越来越近,那些可怕到让人窒息的黑甲军士也越来越近。

于是……

妇人的眼中禁不住留下了恐惧的眼泪。

她将婴孩死死地护在怀里,泪眼婆娑地望着那些身披甲胄,手握寒刀的官兵们。

“官……”

“官爷……”

“这么晚了,有何事吗?”

妇人强忍着心中的骇然,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一时之间,就连刚刚披上身的外衣也不小心跌落在了地上。

若是放在平日里,身前这些武侯铺的卫士们自然少不得出言调戏,又或是瞪大眼睛仔细观摩一番。

可偏偏是眼下这种时候,没有人胆敢在意这些旖旎……

迅速从怀中掏出三张画着画像人头的通缉令,那名站在最前方的首领寒声而道:“有没有见过这三个人?”

借着火光,那名妇人双眼早已经被泪水打花了那里还看得清。

话音未落,她便急忙摇了摇头:“没……”

“没见过!”

“没见过他们这三个……”

“看仔细点儿!”

可事情并不如妇人所想的那样,一阵冰冷的威喝瞬间打断了她的敷衍。

不敢再懈怠下去,妇人急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丝毫不顾及自己此刻衣着寸缕的姿态,弯着腰,朝着画像仔细探了头过去。

终于,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后,在确信了自己真的没有见过这被通缉的三名要犯之后,妇人这才缓缓抬起头,一脸哀求地望着对方。

“官爷……”

“我真的没有见过!”

“真的没有啊!”

她带着哭腔啜泣道。

可回应妇人的……

却只是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冷脸罢了。

“大人……”

“小院里已经搜过了,没有发现歹人出没的痕迹!”

正当此时,一名从小院外走入的黑甲军士沉声报告道。

那名首领的眉头这才紧紧皱了起来。

“走!”

一个极为简单的字符之后,那些身披黑甲的武侯铺卫士便早已消失在了妇人的眼前。

感受着胸口前传来婴孩咬嘬的疼痛,妇人这才堪堪回过了神……

“究竟是怎么了……”

“发生了何事?”

“怎么会这样啊!”

她不禁低声喃喃自语着。

止住的泪水也忍不住从双颊留下。

诸如此般让长安百姓感到不寻常又或是惊慌的状况,并不仅仅发生在这长安城安和坊的一处小宅内……

位于崇仁坊的富家大宅若是平常可没有人胆敢在半夜敲他们的大门,可偏偏是今夜,不仅仅是敲了门,而且还将已经沉睡入眠的家眷下人们纷纷喊起来,挨个指认通缉令上所画的囚犯。

总有些使惯了大脾气的富家老爷或是大发雷霆拒不配合,或是指派自己的家丁负隅反抗,可那些武侯铺的卫士一声不吭地抽出了手中的寒刀,前所未有地表明了自己的强硬态度。

理所当然……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大事不妙。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位于朱雀大街旁已经闭了门打了烊的店铺,此时也被人一阵不讲道理的隆隆敲门声挨个叫开。

若是那些店铺内原本便住有看门守店的伙计还好说,能够老老实实地开门,可换作是那些空空荡荡的铺子,就没有这么走运了。

但凡是三息时间内没有开门的,便不由分说地‘嘭嘭’两脚,彻底踹开!

总之,场面一片狼藉。

那位大唐君主回宫的第一个夜晚,整个长安似乎便为之沸腾了起来。

不凑巧的是,夜是极为漫长的。

孤零零地站在朱雀大街的某处街口,怔怔地望着眼前不远处如打砸抢烧般的可怕场景,听着耳边响彻不停地撞击与呼喊声,江少川感到了一阵后怕。

作为始作俑者之一,他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只能呆呆地看着。

想跑路,没门……

因为,站在少年身边的两名唐军就像是左右护法一般,守御着他。

尽管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人站在大街上的诡异场景引起了这些搜捕官兵们的注意,但事态紧急,间不容发的他们却只是诧异又或是疑惑地看了两眼,便匆匆离去。

没有人在江少川的身上,浪费哪怕是一息的时间。

上头是下了死命令的,若是在明日早朝之前,还查不出消息,等待这些武侯铺卫士的,将会是极为可怕的严重后果。

虽说武侯铺总体而言属于京兆府的管辖范围,却并不隶属于大理寺,但是……

在长安城百姓的眼里,谁又不对大理寺畏惧三分呢?

办事不利,京兆府可能只会判渎职之罪,然后革职查办,可大理寺就不一样了……

随随便便安个死罪的名头,那就等死吧。

此时此刻,鸡飞狗跳的长安城里,能称得上平静的地方,也许就只有城南安阳坊的甜水巷了。

带着百十来个身披黑甲,全副武装的大理寺士卒,张英范已经到了巷口。

让他有些感到不可思议的……

却是巷口的那家面片汤小摊,和此时正在熬汤烧火的老翁。

当然……

还有那顶再进一步的话,就把自己这些见不得光的人照得透亮的灯笼。

张英范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棘手。

自己带着这么多人走街串巷,好不容易来到这目的地,总不能被一个老头子误了大事……

“去!”

他拍了拍身旁的某位大理寺士卒,低声而道。

于是……

哗啦啦啦!

伴随着一阵沉闷的脚步与甲胄之间鳞甲片的撞击声,数十名大理寺士卒一拥而上!

从黑影之中陡然出现了一群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蒙面士卒让老翁的脸色骤然惨白一片。

他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额间早已泛起了冷汗。

啪嗒!

就连手中正在搅动汤汁的木棍也瞬间落入锅盆。

于是……

灯笼的火光瞬间熄灭,巷口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捂着老翁的嘴,有人抱住老翁的腰,有人蒙住老翁的眼,更有其他的大理寺士卒,已经开始搬运那些已经搭好了的桌椅板凳,又或是已经洗干净的锅碗瓢盆。

只是片刻功夫……

巷口便化作了一片空空。

面片汤小摊连同它的老板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同时消失的,还有几名大理寺的士卒。

想必是去负责对老翁严加看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