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起码……

今夜对于那些准备大干一场的大理寺少卿张英范和他手下的一群小弟来说,是个不错的天色。

“进去!”

“小声的悄悄,拔刀的不要!”

“射箭的更不要!”

张英范猫下身来,悄悄地朝着甜水巷深处走去。

跟随在身后的那批大理寺士卒也有样学样,躬身俯地,脚步放得极为缓慢。

明明是有千军万马在行动,可偏偏这巷子里,却寂静得悄无声息。

显而易见,这些能够担当重任的大理寺士卒必然是训练有素,绝非易于之辈。

夜色给了他们极好的掩护,当那间老酒铺子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时候,张英范的耳边及时地响起了自己老大范景山的嘱咐——切莫打草惊蛇。

“散开!”

“注意隐蔽!”

他挥了挥手,再一次发号施令道。

顷刻之间,众人纷纷散去,消失在了黑夜里。

嗯?

等一等!

好像有些不对劲。

张英范随意挥手比划了两下……

空空荡荡的感觉让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人呢!

怎么溜得这么快,身边一个跑腿的都没了!

无奈之下,这位孤零零的大理寺少卿只好扶着墙,悻悻地朝着越来越黑暗的墙角走去。

自己这个小身板打又不能打,只能先苟住性命,缩墙角了,没办法……

不过好在万事俱备,只等一声令下,大鱼便会上钩!

正当大理寺这些人翘首以待之际,视线看不清的甜水巷巷口,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驾着马车四处跑路失败的曹天兵不得不再一次回到了甜水巷铺子里。

原因无他,街面上乱得实在有些可怕。

尽管已经过了宵禁的时辰,但那位大唐君王的到来却让长安四周的城门依旧在深夜保持着大开,想要跑路的曹天兵自然不可能放过这样一个机会,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很响,可偏偏不凑巧的是……

当他驾着马车来到明德门之下的时候,却发现一群身披黑色甲胄,腰佩寒刀,看起来就极为不好惹的家伙,不仅仅如此,就连此刻通向城外的那扇明德门也伴随着一阵绞盘滚动的隆隆声,彻底关门。

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曹天兵无能为力。

不过,此处爷不通,自有通爷处。

所以……

他很快便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朝着城西金光门奔去。

显而易见,当曹天兵气马不停蹄地赶到金光门城楼下的时候,迎接他的依旧是森然林立的黑甲军士与早已关闭合拢的城门。

不死心的他抱着最后的侥幸希望奋力挥舞着马鞭,再一次赶到了城东的延兴门。

结果……

一言难尽。

怔怔地望着不远处合拢关闭的城门,怔怔地望着那些四处巡逻守卫的黑甲军士,曹天兵终于绝望地认命了。

可不是还有长安北的那扇城门吗?

为什么这位曾经的龙武军校尉不选择试一试呢……

原因很简单,那座居于雄城之北的城门有一个讳莫如深的名字——玄武门。

玄武门是距离大唐皇宫最近的城门,一般等闲之人,就连接近也无法接近,更别说是出入长安这种事情。

黑暗之中,极为安静的巷口依稀可以听见大黑马传来的气喘吁吁声音,在自己这个无良赶马主人毫不留情的鞭策之下,今夜可谓是受尽了折磨,四条腿都快要跑断了。

大黑马表示很难捱。

明明自己也是个日行八百里的骏马,明明不久前还在龙武军里好吃好喝好草料地供应着,而且还有三千母马等着临幸,可一转眼怎么就成了这副落魄的打工马……

马仔呢?

拉着身后这破马车且不提,还有载着这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家伙,更让大黑马无法接受的是……

一言不合就挥鞭!

也许是一连跑了大半圈长安城,大黑马着实有些累了,便停在甜水巷巷口,迟迟没有前进的意思。

可让它没想到的是……

自己都已经踟蹰不前了这么长的时间,那意料之中的马鞭却迟迟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理所当然,这只真正的打工马仔做了一个并不艰难的决定……

再多休息一会儿。

让曹天兵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自然是巷口的诡异变化。

已经四更天了。

就算是天色还没亮,但按照平日里的出摊习惯,巷口的面片汤铺子和它的老板也应该早早地出现了。

明明眼前应该有滚烫的汤汁,有老翁的身影,有点亮的灯笼,有泛起的白色蒸汽……

可现在,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便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曹天兵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紧紧皱着眉头,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猛嗅着什么……

然而很快……

这位出身行伍,生性警惕的龙武军校尉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曹天兵的额间不禁泛起了冷汗。

“怎么还会这样……”

“看样子大事不妙啊!”

他不禁喃喃自语了起来。

让曹天兵感到这副如临大敌姿态的……

不是别的,而是残留在空气之中的面片汤辣味。

这是高汤与佐料经过熬制之后,散发出的特有气息。

换而言之……

眼前诡异且可怕的真相已经被他并不敏锐的嗅觉揭开。

面片汤铺子的老板并不是没有出摊,而是出摊之后,因为某种可怕的变故,消失不见了。

再联想起不久前街面上与城楼下极为不寻常的那些黑甲军士,虽然不知道巷口的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骇然之事,但曹天兵的一颗心却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为了不打草惊蛇,为了探究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决定趁着夜色亲自摸黑回老酒铺查探一番。

因为,那座老酒铺的柴间里,还住着一个见不得光的守夜人老林。

这是必须要隐藏的惊天秘密。

下了马车,借着大黑马呼吸的喘气声掩护,曹天兵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朝着巷口里走去。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若是放在以往只需要不过几息时间罢了,可偏偏是在此刻,却足足耽搁了半柱香之久。

借着极为黯淡的月色,曹天兵已然站在了铺面门前的石阶下。

木门紧闭,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尽管手里拿着开门的钥匙,但他的脖颈后面总感觉到一阵丝丝凉意。

似乎身后黑暗的墙角处,有什么活物正在虎视眈眈着自己。

沉吟了片刻,他决定从小院的偏门入内。

这样引起的动静可能会小一些。

然而,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正当他驾轻就熟地绕到左侧院墙,站在偏门前,准备掏出钥匙的那一瞬间……

当啷!

伴随着一阵极为清脆的金属落地声音,曹天兵的双手赫然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怔怔地望着原本应该紧闭却在此刻骤然大开的小院偏门,他的脸色被吓得惨白。

背脊也早已被冷汗打湿了一片。

咕嘟咕嘟!

曹天兵下意识地猛吞了几口口水。

一定有危险!

不行!

不能再进去了!

还是赶紧跑路,保命要紧!

念及如此,这位曾经的龙武军校尉骤然转身,极为慌乱地拔腿便要离去。

可偏偏便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曹天兵却做了一个极为奇怪甚至是没有任何道理的举动。

在没有任何征兆的的情况下,如同被什么电击了似的,他竟打了一个机灵,浑身一颤……

紧接着,脚下便仿佛是被烂树根缠住了,再也挪不动步子。

只是须臾片刻之间,整个便僵持在了原地。

感受着腰间传来如丝线般冰冷的凉意,曹天兵隐于袖口的双手,也止不住地颤动了起来。

让黑袍书生表现得这般惊恐的自然不可能是真的什么冰蚕丝线划触在身上的凉意,而是凌厉的刀锋还有冷酷的杀意。

当刀锋贴身的须臾片刻,尽管身处黑暗之中,但曹天兵凭借多年的行军经验,依旧很快便察觉到了抵在自己腰间那件器物的真正面目。

是一把刀。

一把能够在顷刻之间,将自己腰斩毙命的刀。

曹天兵的心中惊惧更甚。

自己好歹也是军中的好手,可竟然有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挥刀,并不露出半分杀气。

雷霆之间,却又让自己顷刻间便陷入了生死危机的境地。

他的头皮一阵发麻。

对于老酒铺内隐藏的那些不知名的家伙,忌惮到了极点。

有些奇怪的是……

明明被刀要挟着性命,本就并不宽敞的偏门之前,却没有人影站立的痕迹。

曹天兵很快便意识到……

这把刀必然是从连月色也照射不到的门缝之中,陡然劈砍出来的。

显而易见,门后有人。

看来这一切……

都是精心算计。

可怕到了极致的平静。

那把刀只是僵持着抵在黑袍书生的腰间,并没有任何寸进又或是收手的意思。

虽然门后面依旧是死寂一般的沉默,但曹天兵却清楚……

自己已经是羊入虎口。

就当做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他故作平静地走进了小院内。

紧接着,便转过身,缓缓关上了偏门。

于是……

那把原本平静的刀便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变本加厉。

它的锋刃赫然已经架在了某位黑袍书生的咽喉之上。

“进屋……”

耳边很快便传来了一阵有些熟稔的命令声,曹天兵不禁挑了挑眉头,心中陡然生出几分疑惑。

可表面上,他仍然保持着双手举天的投降姿态,依旧不敢大意。

只能悻悻然地亦步亦趋着,往小院北面的厢房走去。

很快……

伴随着一阵木门打开的嘎吱摩擦声,曹天兵终于走进了厢房内。

屋内极为适时地燃起了一盏极为微弱的烛光。

微弱到近乎于根本照亮不了一尺之外的任何黑暗。

可硬是借着如此黯淡的光纤,曹天兵却赫然发现……

原本属于自己的睡炕上,此刻却陡然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中年汉子。

似乎还断了只手臂。

可眼下这种危急局势却容不得他有半分的闪失,所以便只能将疑问统统埋在心里。

既然对方没有发言,那么自己也决不能多嘴一句。

不然只会死得更快。

剑拔弩张的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去找个郎中来。”

正当曹天兵思绪万千之际,黑暗中再次传来熟悉声音却骤然打破了平静。

轰隆隆!

刹那间,这位黑袍书生的脑海里骤然响起惊雷一片。

‘嗡嗡’作响的耳鸣声音久久未停。

曹天兵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他终于回想起了那熟悉声音的真正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