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熊元庆虽说只是静静地跪在地上,但观其面色,却没有丝毫改变,言语间也没任何情绪波动,着实是那不动声色之人,实在难缠。

反观那侯广杰却面色紧张,跪在地上一脸局促,虽说低着头,双目却不住地转动着,皆因心虚所致。

施世纶“呵呵”一笑,“扬州自古便是客商往来之地,现更有‘扬一益二’之说,若你二人真是来此贩货经商,本官自然欢迎。”

“大人,我们真的是湖南的客商啊,还请大人赶紧放我们离开吧……”听到施世纶如是说,侯广杰则有些沉不住气了。

“咳咳……”一旁的熊元庆轻咳了两声,那侯广来立时噤声。施世纶心头一震,虽说熊元庆看似滴水不漏,但这侯广杰可是贪生怕死之辈,若论根本,他身上的漏洞肯定要多上许多。

“我这外甥尚且年幼,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但今天我们正欲出城却被这位官爷拦下,当场便说我们乃蟊贼匪徒之流,还请大人明示,我们何错之有?”熊元庆语气平和,但转头定定看向冉夜。

冉夜则重重地“哼”了一声,“且观尔等面相,便是那鸡鸣狗盗之辈,依着我看,赏你们二十大板,就老实了。”

“大人,你且听这位官爷之言,欲要对我们屈打成招啊。”熊元庆一脸苦楚地嗟叹道,且看其状态,果真像是一个被冤枉的老者。

但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熊元庆也是个厉害的人物。他能看出冉夜乃是那胸无城府又易于激怒之人,只言片语间,便让他说出突兀之言。

“冉捕头,退下!”施世纶正色道,冉夜虽说一脸忿恨,仍旧走下堂去。施世纶则接着审问这舅甥二人。

“你二人所贩卖的乃是这‘古丈毛尖’?”施世纶抓起公案上的茶饼,微笑着问到。

“正是!”或许是害怕徐广杰因慌乱再说漏了嘴,熊元庆便抢先一步回答道,“我等便是那古丈县人,古丈坪厅之茶,清香馥郁,有洞庭君山之胜,夫界亭之品。同乡之人皆以此谋生,我们也靠此茶讨口饭吃。”

施世纶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白海升,“白师爷,你且去打一壶热水,拿来茶具和茶刀,我想试试这茶。”

“嗯?”白海升闻言一头雾水,现在正在审案,若于堂上冲泡茶水也着实不妥。但既然施世纶如是指示,便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再多问,只转身走到后堂,端来一个托盘,里面有一白瓷壶,还有一具茶碗。

施世纶将外层白纸揭下,取出茶饼,而后观察了片刻,找到了茶叶层与层之间的衔接点,便用茶刀深深刺入,而后慢慢地横向移动茶刀,将茶饼的创口由点变成面,之后便慢慢地撬开,取出一些茶叶,放入面前的茶碗之中,先用热水清洗一番之后,将水滤出,而后再次倒入热水冲泡。

只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却使得熊元庆看的后背直冒冷汗。一般来说,若非内行之人,对于茶饼只能生敲硬扯,但施世纶这“开饼”的动作一气呵成,如是看来,断是内行之人。

沸水冲下,原本在杯底的茶叶被冲得翻腾而起,一时间大堂之上,茶香四溢。

“条索紧细圆直,锋苗挺秀,香气高悦,滋味甘醇,叶底嫩匀,回味悠长,乃是上品啊!”施世纶由衷赞叹道。

“大人好眼力。”熊元庆点了点头,接着言说道,“此茶具生津止渴、去腻消食、提神醒脑之功效。也正因此,才想将其售卖到扬州。不仅色、香、味俱佳,干茶色润、汤色明亮,而且香高持久、滋味醇厚回甘,冲三、四泡后茶味仍浓!”

若从表面来看,熊元庆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茶叶商人。

可谁料此时的侯广杰却一脸笑意地说了句,“大人这下信了我们是茶商了吧,快放我们走吧。”

“你……”熊元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但此时是在大堂之上,却也不好发火,只恨恨地瞪了侯广杰一眼。

“不急,若无事定然放你们离开,吾性嗜品茗,这古丈毛巾又是极品,便想与尔等多交流一番。”施世纶微笑着看向侯广杰,“你如此年少便跟随舅父走南闯北经商卖茶实属不易。”

“大人谬赞。”侯广杰一脸笑意,“自是出来混口饭吃。”

熊元庆虽说跪在一旁,但却满头大汗,双耳都支棱了起来,害怕侯广杰突然说错话。

“我且问你,这古丈毛尖的加工程序是如何?”施世纶语气平淡,好似平常之人坐下聊天。

“我这外甥入行尚浅,并不知其中门道,还是我来…….”熊元庆正想将问题揽过来自己回答。

却不想还未讲完便被侯广杰打断,“这问题可难不倒我。此茶要经过三炒两揉,并且揉捻要重一些,炒的时间多一些,工序十分精细。杀青叶经揉捻摊凉,须尽快炒二青,古丈俗称“转锅”。目的是巩固本色。炒二青的锅温则要控制得当,如锅温低,易结锅巴,白毫脱落,毛尖无毛,可能产生红梗红叶,如锅温太高,会造成芽尖焦枯断裂,毛尖无尖,产生焦黄粉末,使得茶叶不再纯净。”

“只是这些,便没有别的了?”施世纶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回大人话,小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一切都是舅父告诉我的,是吧舅父?”侯广杰说的眉飞色舞,觉得自己言说的事无巨细,可身旁的熊元庆却已然满头大汗。

“你快给我闭嘴!”熊元庆嘴唇发紫,身子颤抖。

“既是茶商之家,为何连‘古丈毛尖’制作时需要‘抽条’这个工序都忘了呢?在‘炒二青’后需将茶坯投入高温锅中轻翻,待茶坯受热回润,即可两手合抱茶坯轻揉。取出放入蔑盘中结合解块来回滚揉至茶坯水份散失,芽叶之间开始不相粘连时才为重中之重。如茶坯干就无法揉捻成条,致使茶条松散,相反如果过早重揉做条,毫毛会被大量溢出的茶汁粘附在叶的表面,白毫不露,茶条带黑,因此‘做条’才是炒茶的重中之重。”施世纶语气平缓地说了这么多,熊元庆的脸色愈发难看。

侯广杰也一脸恍然大悟,旋即看向熊元庆,“舅父,我其他都背熟了,但这点你没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