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场开车回家的路上,车里十分安静,半个小时前,女儿的气息还在车子里流动,偶尔还有她清脆的声音说着笑话。可这会儿,竟然安静得让人难过,肖茹转身看后面空荡荡的,开始抹眼泪。吴伟健想找些话题,又觉得喉咙发紧,好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了一句:“张宏达找了他们公司在德国的朋友照顾她,放心吧。”
肖茹默默地点头,眼泪一串串地往下落,擦都来不及。
“她从来没离开过家,一出去,就去了这么远。我……”肖茹哽咽着说不下去。
“相信她。”吴伟健一路上都在安慰肖茹,几次忍回氤氲在眼底的雾气,“德国人严谨,热爱艺术,他们有很好的修养,和良好的人生观,至于中西方的差异,正是她要学习的,不用担心。”不知道是在安慰妻子,还是在安慰自己。
吴欣坐在飞机上充满向往,全新的生活,全新的世界在等着她。这两个月她缠着张宏达问东问西,问了好多问题,她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一页页的翻阅,像等待开启新生一样兴奋。
年轻真好,不知道畏惧。
我走了!
苏萌看着吴欣发来的这三个字,抬头仰望蔚蓝的天空,一望无云的蓝天上时有飞机缓缓飞过,她不知道哪一架是飞往德国的,她只知道她和吴欣的命运从此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交集。她躲了三年,以后她再也不用躲她最好的朋友。她落莫地垂下头,说不上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书桌上的那本讲义上面“德国”那两个字,今天特别显眼。
三年前,她们一起参加中考。考试的第一天,苏萌突然发起了高烧。整整一个上午的数学考试,数学试卷和她体内的病毒异常团结地向苏萌进攻,她咬紧牙关忍着剧烈的头痛走进考场。病毒并不尽人情,也不留情面,影响她的思考,直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她才答完最后一道题,根本没有时间检查。当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考场时,眼泪也跟着奔涌而出,某种不好的预感,比病毒带来的痛苦还让她难过。
苏萌走出考场就知道完了,肯定考不上她心中最理想的高中了,然而她更没想到的是,她与任何一所高中都无缘,她居然没有数学成绩,成绩单上数学分数显示的是0。苏萌的父母焦急地到处打听、查询才知道他们的女儿的数学考试卷没有写名字。缺少一门成绩总分可想而知,原本成绩优秀的苏萌也因此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蒙头大哭。苏萌的父母心疼女儿,站在门口劝说,生怕她想不开,寸步不离。
苏萌的父亲苏志强是太仓职中的教师,母亲沙丽丽在社保局做会计,土生土长的太仓人,虽不算怎么富裕,但几代人的积累,衣食无忧,过着大多数太仓人安逸的生活。所以他们对女儿并没有太大的要求,他们对女儿最大的期待就是能考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也回太仓做老师,算一种传承。
中考的结果已成事实,身为教育工作者苏志强对待考试中的无常能够很快地接受,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就是安慰妻子和女儿了,妻子也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在她心中一家在一起就很幸福,从不强求什么。
“这也是她要接受的人生考验。”苏志强对妻子说。
“话是这么说,可这一次伤到的是萌萌的自尊心。人家吴欣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她们俩向往的重点高中。她肯定很难过,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平常大大咧咧的性格,你什么时候看到过她不说话?这都几天了,哎。”沙丽丽无奈地叹口气。
沙丽丽已经连续请了一周的假在家里陪女儿,单位里一直打电话给她,工作堆成了山,她和丈夫商量让苏志强请几天假换换她。苏志强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后,他们决定把女儿送到乡下的父母家里住一段时间,苏萌是个孝顺的孩子,或许回到老人身边能让她更快地好起来。
苏志强在女儿的房门外敲敲门,“萌萌,回乡下住几天吧,亲公亲婆想你了。”
苏萌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若不仔细观察,看到被子在微微起伏,根本没人知道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人。十天了,除了维持生命地吃喝之外,她就这样躺在床上,双眼紧闭,醒醒睡睡。房间里的窗帘一直拉着,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甚至她不知道那个成绩是不是她的一场梦,她想自己快点从梦中惊醒,梦醒了,一切就好了。
可惜,一切都不是梦。
父亲的话在门外传来,苏萌勉强让自己正常地思考了一下,“好!”答应了。
苏志强都没想到女儿居然答应得这么快,沙丽丽更惊讶,这算是女儿这十天以来唯一正常地回答他们的问话,就一个字。前些日子,无论他们说什么,女儿除了点头和摇头,只字不语。苏志强每天都在为女儿做心理疏导工作,就算沙丽丽有抱怨和牢骚,看着女儿日渐憔悴,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细心地做好后勤保障和安全员。
“那明天爸爸送你回去。”苏志强见女儿应声,紧接着说道。
女儿的房间内再没有回应,夫妻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转身,“送回去没事吧?万一爸妈看不住她。”
“不会,她对亲公亲婆那么好,舍不得让老人伤心的。”苏志强笃定地安慰妻子,“我们的女儿,你应该了解。我们应该相信她。”
“我是心疼她呀。”沙丽丽说着,眼底又泛出泪花来。
“接受现实。”苏志强的名字没有取错,看起来他很坚强。沙丽丽轻声问:“那以后,她怎么办?”
“我正要和你商量这件事,我们职中正在和太仓的德国企业联合创办双元制模具专业班,我想让她去试试。”苏志强非常冷静地告诉妻子,“我工作上接触过一些,还是非常不错的。”
“可这能行吗?不是说,刚开始开办嘛?结果什么样没人知道,你就送女儿去当小白鼠?你这也太敬业了,是不是怕招不上来学生,就把自己女儿送去做实验啊?”沙丽丽听丈夫提起职中正在和德国企业联合创办双元制教育的事,但听说归听说,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突然和自己息息相关。
“我这段时间又找老高了解了一下,德国的双元制教育非常好。我们应该支持,也应该让女儿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