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婷汐深深地知道任何解释都是无力了，她是真的错了，就应该真诚地承认自己的错误，她仍然流着泪。可是当年的伤痛谁能替她受呢？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她承受的一切都是别人无法体会的，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个体，谁也没有资格去谴责谁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外婆根本不想理论过去的对错，她只知道现在，她的女儿回来了，她终于盼到这一天了，她不断地挥着手，嘴里念念有词，“不要提，不要提。”
外公很少那么听外婆的话，老了老了，老两口无论什么事都愿意计较两句，也不管对错，也没有原由，就是喜欢互相拌嘴，这是老年人的乐子，可现在外公突然不想找这个乐子了，听话地闭上了嘴。
白婷汐在父母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外婆就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女儿，根本不管旁边的人，“嗯，蛮好，蛮好。”像是很满意地点点头。
白婷汐这些年压抑着自己的心性，很少笑，也很少表达情绪，倒是回了T市反而释放出真正的自己，到底还是家乡，对任何人的意义是那么特别。白婷汐这时也四下打量着家里，“房子虽然还是老样子，也翻修过吧？好多新家具和电器。”
“二十三年了，还能总是原来的样子？”外公的话带着点气，但已经和蔼了很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好。”
“这些年我在北京……”白婷汐温声把这二十三年的生活轻描淡写地讲给父母，昨天晚上，步千璇给她讲了一夜她和外公外婆相认后的故事，她那颗被自己的封冻的心，好像就在昨夜彻底融化了，她突然明白真正救赎她的人是自己的女儿，眼前是生她和她生的至亲，她蓦地感觉到幸福，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白婷汐仍然没有讲太多的苦，听的人却都能体会到她不讲出来的苦，不过，苦尽自然甘来。外婆突然想起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白鸣朝。打电话的时候，外婆的声音又哽咽了，她把电话递给白婷汐，白婷汐隔着电话眼含泪水，“鸣朝，我回来了。”
手机那边一时之间没有声音，片刻后才听到强抑着情绪的中年男人低沉地说道，“回来就好。”大概这位中年男人也在哽咽，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又说一句，“我下了班就来，今天别走了，在家吃饭。”
“嗯。”白婷汐此刻十分感激她的家人，给予她如此包容。她是那么任性地离开，又毫无预兆地回来。
白家关于白婷汐的一切都保持着她年轻时的样子，在父母心中她还是那个婷婷玉立的女孩儿，那天晚上白家是欢乐的，白鸣朝回来的时候还难为情直视姐姐，中年男人的眼泪是金贵的，他大概是怕自己掉下金豆子。不过，当一家人坐在饭桌前的时候，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是由衷的。
巷子里的邻居们大概猜到白家一定有什么喜事，总是传出笑声来。也有老人过来打探，外公外婆也不想隐瞒，这二十三年来的传言太多了，可人不能总活在传言里，他们都是深受其害的人，他们不想再让传言成为人生的负累，他们告诉所有人，是女儿回来了。
这消息就在巷子里传开了，那些传言中的故事，又被各家各户翻出来回忆，二十多年了，不知道这些回忆中还有多少真实，而人们也非常奇怪地更多记得的是白婷汐没出事之前的事，他们津津乐道地讲着白婷汐曾经光鲜的故事。白家的人在巷子里人缘好，所以悲伤的故事讲得人少，若是白家的人缘不好，大概那些悲伤的故事会被提及更多一些了。
原来人世间的很多故事，都是由人的认知决定的。
乡亲们大都是善良的，好像都在为白家高兴似的，那天晚上，白婷汐和步千璇走得很晚，她们搭舅舅白鸣朝的车回城，外公外婆很想她们留宿，但白婷汐答应他们，办完了事，就从北京搬回来，来日方长。
她没说办什么事，外公外婆没问，回去的路上舅舅问了起来，白婷汐只说陪女儿把关于江南丝竹的调研工作做好，还有她想知道一些当年的事。白鸣朝沉默了一阵，“姐，你们出事，我去找步家，步家的态度很不好，他们又很快消失了，所以，当年的事我一直想不通，出了这样的事，不是应该两家人一起处理，为什么步家会一走了之，连自己儿子的死因都不想查清楚吗？”
“不是说警察认定是意外故事了嘛？”白婷汐问弟弟。
“可是外面也有很多传言，所以，我才想找步家一起找出真相，没想到他们会一走了之。”白鸣朝把压在心底二十多年的心事，说了出来。
“步家就这一个儿子，出了这样的事，可能是承受不了吧。”白婷汐心里也有些疑惑。
“而且我听说，那天夜里他们的厂房一夜就搬空了，一切就好像是事先计划好的一样。”白鸣朝继续说着，“我后来常去步家的厂房转悠，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后来听说是步家原来的会计，还，还有人说是步家选的儿媳妇，没想到还没进门，儿子就出事了，一家人人间蒸发了一样，那女孩子是人财两空。”
听到这儿，白婷汐的柳眉紧凝，这和张明说的有些相似，“那女孩子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就不知道了，我当时和她说话，问她什么，她都不说，只是哭哭泣泣的。看着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也没说什么抱怨的话。”白鸣朝回忆起那个女孩子当时的样子，显然也是受尽了委屈，“姐，这步家，可能隐瞒了很多事。”
说到这儿，白鸣朝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步千璇。步千璇也听得很仔细，似乎也听出了蹊跷，“我也觉得有点奇怪。”
白婷汐静静地看窗外，她在努力回忆，出事那天步柏轩说过的每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