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能理解到闵绍言,任何门类都逃不开时代的发展,在国际学界和我国思想界,“现代性”都是一个反复探讨和书写的理论问题。作为一个历史分期的概念,现代性标志了一种断裂或一个时期的当前性或现在性。闵绍言的责任在此,他不能有任何的偏袒,这也是正是他对他所热爱的艺术的理解,还有他深深知道的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
现代化的进程和思考,给现代艺术传承者创作者都带来更多的考验。无论是个人境遇和精神品质都会体现在他所表达的作品中。
闵绍言虽然赋予他这支乐队的自由性,但也是有限的,步千璇看着站在前面的闵绍言明显陷入某种纠结的神色,他双手支撑在面前的乐谱架上面,片刻后,肩膀向下沉了沉,“算了,按谱子来吧。”他在妥协,为了表演的效果,为了眼前这些年轻的演奏者们更好的完成表演。也许很多事都需要时间去验证,闵绍言看着大家,没再多说。
排练间歇,大家休息的时候,步千璇又找到闵绍言,“闵馆长,刚才你舍弃了什么?”她俏皮地笑了笑。闵绍言便知道她懂了,“总要等着乐队中的所有人成长,等他们真的能领悟到了其中的内涵,急是没用的,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我好像能理解。”步千璇自信地回答他。
闵绍言又是那样直盯盯地看着步千璇,步千璇被他两次这样的凝视看得不自在了。闵绍言好像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歉意地说:“你还是很像你爸爸的。”
步千璇浑身一颤,“你见过他?”
“那时候我很小,他是我的崇拜的人,如果他还在,多好。”闵绍言的声音很轻。
“闵馆长,我一直没问过,你主要学的乐器是……”
“二胡!”闵绍言的话音落地,步千璇便明白了,闵绍言就接着说道,“如果他不出事,我一定会拜他为师的。”
“谢谢。”步千璇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感谢闵绍言。
闵绍言笑了笑,“所有看到你的人大概都被你带回过去的记忆中了,你父亲一袭白色的长袍,演奏时的样子,那个年代他就是明星。”
步千璇有点难过,鼻子也跟着酸了,闵绍言敏锐地察觉到了,赶忙转换话题,“明天录音结束,周末还有一个江南丝竹的比赛,你要参加吗?”
“如果我可以参加的话……”步千璇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几个成熟的乐社都会来。”
“江南丝竹馆的乐队也来吗?”步千璇又问。
“来。”
步千璇沉默地看着闵绍言。
“如果你介意可以不参加。”闵绍言体谅地说道。
步千璇却说,“我来。我很想知道被改造后的江南丝竹乐和原汁原味的江南丝竹乐,还有自娱式的乐社,放在一起比赛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现在想到这些就很兴奋了。”
闵绍言满意地点点头,眼前的女孩子到底不一样,她基因里果然刻进了江南丝竹,所以她才和别人不一样,她的直觉就非常准确,不用他多说,自然而然地捕捉江南丝竹现状中的许多问题了。他很欣慰,至少这一次他的接待是不一样的。他也可以更真实地告诉她,他所有的感受了,他一直活在传统的江南丝竹与发展中江南丝竹的夹缝中,他一心想将两者更好的融合,再将它发扬光大,他身在其中,那些体会从来都没有人能懂,步千璇会懂吗?面对年轻的步千璇,闵绍言心里没有把握,只是他想起她的父亲,他就坚信她会懂。
接下来的排练中,闵绍言就严格按着乐谱给大家排练了,毕竟这些年轻的演奏者大多数都是是学院派,至少他们所有人都是江南人,他只能劝自己不能心急,有些东西需要沉淀和磨合,他想想自己,就更懂眼前的他们了。
而这样的排练步千璇很熟悉,她冥冥之中就明白了这种乐队和之前她去的那些乐社的不同。
排练结束后,王子谦又凑到步千璇身边,“闵馆和你说些什么?”
步千璇看了他了眼,“说江南丝竹呀。”
步千璇没有给王子谦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喊着另一位琵琶老师,一边问着她一些演奏上的问题,掩护自己似地离开王子谦。王子谦也觉得无趣,讪讪地走了。
步千璇看王子谦兀自走了,才和另一位琵琶老师分手,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点落寞。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张池羽的存在,今天没看到他,她又向四周巡视了一遍,心里在期盼着什么,那个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她转过身,默默地往家走。
白婷汐打电话给女儿,虽然女儿仍然笑脸相迎,毕竟是她养大的女儿,女儿的情绪很快被她感觉到了,“今天不开心?”
“哦,也不算啦,只是有些事想不通。”步千璇知道骗妈妈是徒劳的事,不如承认,“妈,来到这里,我对江南丝竹简直是重新认识了一遍。我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事了,本来我的论文大纲我都写好了,现在我觉得多了好多内容可写很高兴,又觉得好像过去我的认知都是错的,而现在我又了解了多少呢?我简直陷入了一种迷茫,好像不自信了。”虽然这不是她全部情绪的原因,至少是其中的一件,不算是欺骗妈妈吧?步千璇这样告诉自己。
白婷汐听了,便明白了。女儿在学习江南丝竹的路上有很多问题,只是她无法告诉女儿,她也怕讲多了,那些过去的回忆再次涌进她的生活,她已经逃了23年,她本以为女儿就这样学学,做点自己喜欢的事就好,哪里会想到,女儿会走到这么深,她又感到欣慰,到底是她和步柏轩的女儿,会有这样的觉悟,才对得起她体内流淌的血。
“你要相信你自己,有迷茫的时候就说明你要进入另一个阶段了,走出迷茫是解惑的过程,妈妈相信你。”白婷汐仍然没说她已经猜到女儿会遇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