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类有些情感大概是相通的，闵绍言看到了步千璇脸上的迷茫。步千璇比他要小十几岁，闵绍言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年龄在江南丝竹传承中的重要，最老一代的江南丝竹传承人的逐渐离世，留下现在张明的一代其实是对江南丝竹理解得最好，又在演奏技艺上都比老一辈有一定的提升，唯一的弊端是他们对新的演奏方式仍然保持着沉默的态度，不反对，也不接受。

守正创新。

这四个字对闵绍言这一代传承人来说最重要，像张池羽和步千璇这样的年轻人，一个是民间传承，一个纯正的学院派，他们对江南丝竹的理解各有领域，而他呢？即受老一代的影响，又在自己的工作领域有新的思考，何况，他因工作外出交流中，不止对江南丝竹，甚至对我国民乐，以及国际上对我国乐曲和我国民间音乐形式的探所都有一定的接触，所以，他更能理解步千璇的迷茫，也更知道身上的责任。

“步同学，我能明白你的感受，但真正属于一个地域的文化，不是三言两语，或者你来这里呆上几个月能体会的。这是为什么，我不知该如何告诉你更多关于江南丝竹的内容。如果不是你自己体会到的，那你的论文仍然只停留在学术的表面上，而不是真正的江南丝竹文化。我盼着更多的人参与到江南丝竹乐的推广中去，我又怕一些并不正确的认知传播。”闵绍言第一次一本正经地和步千璇说话，他礼节性的微笑没有面具式地挂在脸上。

步千璇如梦初醒，她感激地看着闵绍言，“我懂了。”

有些懂，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步千璇知道，闵绍言明白她的感受，因为他就是那个承前启后的传承人，他要把这种传承交给她这一代。

闵绍言没有多说，“在我们太仓，江南丝竹班社越来越多，不止在社区、街道、甚至连学校里都有江南丝竹乐团，只是我一直怀疑这种普及下，真实读懂这门艺术的人有多少，你知道，我们总是不希望江南丝竹乐只成为一种形式的存在，它的延续应该是有生命内涵的，不然就太可惜了。”

步千璇万万没想到闵绍言会说出这样的话，开始，她还以为闵绍言只是一名优秀的文化馆工作者，一但把艺术变成为了工作不得不做的事，会变味儿。

“我以为，你只是为了文化馆的工作在做音乐。”步千璇难为情地说着，她还是那么毫不掩饰。

闵绍言笑了笑，“工作也要做好，在我看来，虽然不能马上将这门艺术得到民间的认可和升华，至少我让人们感受到了这门艺术的存在，任何实质都可能是从形式开始的，只要开始了就是好事不是吗？”

步千璇敬佩地看着闵绍言，“谢谢您，闵馆长，实在抱歉，跟乐队排练的这些日子，一度我还以为，你的乐队也是只追求形式而没有内涵的呢。今天听您说完这些话，我真是很惭愧。”

“真正爱音乐的人，即便是玩也是认真的，任何艺术门类都有这样的人存在，至于那些只追求名利的，这条艺术之路会走多远，谁又知道呢？而我们又何必去和他们计较呢？这世间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我们要把有限的时间利用好不是吗？”闵绍言又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只是此刻他的笑容中流露出了真诚。

步千璇很感谢只见了几次面的闵绍言如此坦诚，“闵馆长您的坦诚让我感动。”

闵绍言看着步千璇片刻，步千璇被他看得不知所措，毕竟对方是已婚男士，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尴尬之间，闵绍言开口说话了，“步同学，我知道你来太仓后听说了一些事。我接到你的导师的电话让我帮你完成学术调研，但你知道太仓并不大，何况你的姓氏在这里并不多，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些人，或许你没注意，但你参加的几场演出，我都去观看过。我好像能知道你的心事，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话，不然我也不会说那么多。”

听到这些话，步千璇怔怔地看着闵绍言，“你知道？”

“我虽然年纪在你们俩辈人之间，但有些事，我还是知道的。我不想为张明老师多说什么，但做为前辈他真的是非常值得敬佩，如果说他真是传言中的那种人，我第一个反对，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误解了一个老艺术家。他为江南丝竹做的贡献，只有我们自己人才清楚。”闵绍言很严肃，“我不该干涉你交朋友，但交友一定要慎重。”

步千璇明白他说的是王子谦，看来张明在许多江南丝竹演奏者心中的地位之高不言而喻了。回想到她自从来到太仓，经历这几个乐社，从未有人说张明的不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所有人都能满意呢？而他们又对父亲的意外也很惋惜，她听到的大部分答案都是父亲和张明之间是惺惺相惜的挚友，互相爱护的师兄弟，所谓的矛盾甚至没人直接说出来。

“王子谦的父亲和张明之间有矛盾吗？”直觉让步千璇问出这样的问题。

闵绍言又笑了，“有些人不一定因为有矛盾，而是喜欢制造事端。”说完这句话，闵绍言就走到舞台上，对着已经陆续到齐的乐队成员笑着说道：“来，古筝先给个标准音。”轻松自如地开始指挥大家排练了。步千璇不知道要是什么样的心境能让闵绍言可以如此游刃有余地处理所有的事情，包括他自己的情感。

“明天我们要录制节目，今天必须要严肃对待了哦。”闵绍言在步千璇的眼里是位非常温柔的男士。看着指挥的闵绍言，步千璇想起她在学校排练时那位指挥严肃的脸。

王子谦看向步千璇，不知刚才她和闵绍言在远处说了些什么。步千璇拿起琵琶坐到另一位琵琶老师旁边，礼貌地笑着打招呼。今天她排练得特别认真，心情莫名地好，不知为什么。

闵绍言一边指挥一边调整其他人演奏的细节，步千璇相信，闵绍言一定参加过江南丝竹馆里的排练，这里的他是为了事业和生活，江南丝竹馆里他是他自己。她突然觉得太仓的江南丝竹演奏者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