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南园的时候,张池羽踌躇片刻,吞吞吐吐地对步千璇说:“江南丝竹馆最近会有一场重要的演出,你想不想到乐团来试试合乐。”

用试吗?江南丝馆的表演,步千璇看过,每位演奏的老师都非常有优秀,张池羽以前就和她说过,那些老师在一起配合了二十几年了。步千璇相信这些人都认识她的父母,从他们看她的眼神她就知道,可他们脸上没有一丝表现,她很想知道这些老师们为什么要隐瞒她。是因为怕现在当团长的张明?还是因为他们本就冷漠,把她的父母都忘记了?

步千璇犹豫不决,没有回答张池羽,这个邀请太突然了。让她不敢做决定的不是能不能与乐团合上乐,而是心结。

“千璇,勇敢一点。”宁依依拉着步千璇的手。步千璇看着她,轻声说道,“我是不是应该用我的琴声去和他们交谈?”这话儿听得张池羽和宁依依都眼前一亮,纷纷点头,“好主意。”

“好,明天我来。”步千璇清脆地声音落地。

角落处有一个人也听到了,微微拉了拉唇角,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二天,步千璇穿了一件杏色的中式长裙,乌黑的长发在后面挽起半个发髻,另一半长发顺从地自肩头垂在胸前,一支白玉簪子插在上面,她轻施簿妆,樱桃红的唇,深陷的眼窝,东方美与异域风情巧妙地在她的脸上合二为一。她抱着琵琶走进江南丝竹馆,看着她款款走来的众位乐师们没一个不在底暗叹,她父母的全部优点都给了这个遗腹子。让她生得这般完美。而她这身素服,虽然不像月光白那么刺目,也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诉说,她回来是要找张明的吧?很多相信那个传言的人都在心里想,二十多年了,他们中有的人选择相信张明,也有特别喜欢步柏轩和白婷汐的人相信那些传言,只是他们竟然没有在张明面前表现出来,为了继续留在这个乐团。他们之间太熟悉太默契,谁也舍不得离开谁,这让他们选择了忍耐。

可今天,步千璇来了。

步千璇最初来的几次,乐团里的乐师们只在观望,一个月后,她又回来了。一个月的思考,一个月回忆的奇袭,所有乐师们的心里都不曾平静。

步柏轩的女儿回来了,张明何去何从?这才是江南丝竹乐团最重要的戏码,谁也没演过,谁也不知该怎么演下去。但他们知道,他们仍然是配角,主角们的人生总是即精彩又惊险。

步千璇直接走进排练室,张明和张池羽都在。父子俩不知正在说什么,看起来脸上很严肃。看到步千璇今天的中式打扮,和所有人一样忍不住称赞她的美。

张池羽看过她很多次穿中式的表演服,都不如今天这样让人看着惊艳,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就是格外的特别。

“千璇,你来了。”张池羽看着她。步千璇径自来到张明面前,这是她再次回到太仓后,第一次见张明。

此时的步千璇不再像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那样兴奋和无法掩饰地崇拜,而是冷意,从眼神中透出的冷意,渗透了她整个人。那种冷意让张池羽都感觉到不舒服,他不希望父亲和步千璇之意是这样的气氛,可他没有合适的语言去处理眼前的场面。

“张老师,不知我是否有幸,跟贵馆的丝竹乐团合乐?”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意。用这样的方式面对自己曾经崇拜的人,内心深处是痛苦的,这并不附和她的性格和为人。

张明感受到步千璇突然的客气,选择和步千璇同样冷静的态度,“当然可以。”说着,站了起来,伸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二胡。那把二胡不是张池羽的。

张明拿着二胡继续向外走,走到戏台上。步千璇惊讶地看着他,难道,张明今天亲自演奏?步千璇的心狂跳不止,能和张明一起演奏曾经是她的愿望,而现在是她最想逃避的事。

“今天,我爸亲自上台。”张池羽这句话现在听起来显得多余。

“为什么?”步千璇本能地反问。

张池羽耸耸肩膀,他心知,父亲是为了步千璇上台的,“你们台上乐器相见吧,记得不要厮杀的太厉害。”

步千璇都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还是在开玩笑,但张明上台了,她不能退缩,便径直登上了表演的戏台。除了她之外,所有台上的乐师也一样惊讶。

近几年,但凡不是大型的表演,或者特别重要的表演,张明都不上台了,一是给新人机会,二是他开始进行江南丝竹曲的创作,更多的精力都在创作中,但他的技艺一直保持得很好,每天都在馆里练习。

仍然没有人问,也没有人议论。步千璇经历过几个乐班,对太仓的江南丝竹乐队的不同特性有所了解,江南丝竹馆里的乐团在她眼里是专业的,和她在是央音乐学院的乐队一样,也更严肃。如果说他们冷漠,他们配合演奏的时候,个个热情,以乐倾诉,那种默契程度,不是普通乐班能敌。如此看来,步千璇也只能在演奏中得到真相。

《三六》各有特色,互不影响。步千璇一个人弹着琵琶,一会儿去凑笛子,笛子轻轻地应着,步千璇弹高音,笛子低了下去,步千璇弹得越来越快时,笛子慢下来,躲躲闪闪,步千璇问不出个结果,又去问扬琴,同样,可扬琴随着她的琵琶走,看起来,和她一起在南园搿丝竹的范老师在爱护她,跟着她的步调。她又去探了笙和阮,板鼓和箫,他们与她之间就像在捉迷藏,直到二胡接住了她的琴音,二胡低沉地回答她所有的疑问似地与她一问一答,不急不缓。

众乐师也听出二胡的回应不卑不亢,沉稳有度。便都弹下去,由他们俩倾诉。直到一支曲子演奏结束,众人都没能从刚才的演奏中回过神来。他们都感觉到了步千璇的对他们的挑战,知道这个孩子是为她的父母讨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