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一场关于亲情的争论,更多的是人性。

白鸣朝是一家大公司的管理人员,他看到的或许跟利益相关的事更多,他自然而然地把所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想成利益关系。这也不是他的错,那是他的生存环境。

至于文艺界人士,一直给白鸣朝的印象不算太好,大概是和姐姐出事有关,他觉得文艺界的人大多沽名钓誉,不够踏实。姐姐和姐夫的遭遇正是争名的结果。

“文艺界太多虚幻的东西,也根本不能创造真正的价值。大多数人只顾享受被瞩目的虚荣,还会有多纯粹的人?”白鸣朝轻蔑地说着。

陈苹也摇着头说,“不,我们是真心喜爱,才会如此执着,每一种技艺都要吃很多苦才修炼出个结果,台下十年功,台上十分钟。”

“那些德艺双馨的老艺人才配得上,自从有了各种奖项,文艺界就不纯粹了。”白鸣朝像块石头一样,谁也说不动。

陈苹是个温婉的人,不会和人争执,但她看起来很激动,步千璇连忙拉住两个为她说话的人,缓和气氛地笑着说:“舅舅,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步我妈的后尘,您放心,我不会的。在艺术上我有自己的追求,已经不仅仅停留在某一个地方的名利,我这一代的年轻人想的是人类的精神世界研究,所以我不会被您担心的世俗所困。现在唯一困扰我的是,我希望妈妈能打开心结,回来和你们团聚,这些年,她一个人太苦了。”

说到这儿,所有人眼底都含满了泪水。

外婆大概是想女儿了,越发伤心,就哭了起来。外公见了忙劝,“哭什么,这不就有希望了。”

既然天意让步千璇回来了,总有一天,女儿也会回来的。这就是外公的想法,他也这样对外婆说的,外婆抹着眼泪说:“我想到她在外面受那么多苦,我就心疼。”

屋子里第二次陷入沉默。

宁依依见气氛不好,又说:“我们再唱一段吧。”

“好呀。”步千璇马上附和,拿起琵琶,宁依依又唱了一段,这时几个人都没了心结,唱和弹都很自如,外公的脸上又有了笑容,外婆也转悲为喜,白鸣朝看着步千璇若有所思,他也在想步千璇的才华或许真是基因赋予的。

这段外公熟悉,就去拿来一把二胡,跟着拉,步千璇突然想到张池羽,是不是这也是江南丝竹的一种玩法。这样想便觉得特别开心,弹得更加起劲。屋子里热闹不已,门外就又聚集了一些人来。

一段音乐可以化解多少争论?步千璇心想:我不会放弃音乐,也不会放弃梦想。如果妈妈真的放弃了她的梦想,她也不会一直留着那些琴,她留着琴就是她还没放弃,她的内心多痛啊!

没有音乐不能跨越的障碍,这一曲之后,谁也不再说那些严肃的话题了,外公外婆开始烧晚饭,陈阿姨也去帮忙,白鸣朝不知该不该问姐姐的事,步千璇适当地讲了一些她和妈妈的生活。白鸣朝不会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听着。

直到吃过晚饭,步千璇说还约了人在南园搿丝竹,白鸣朝就开车带着两个女孩子回到城里。

她们到南园的时候,张池羽已经到了,还有一位老乐手是扬琴范老师,张池羽为她们介绍完,几个人就坐下边调乐器边等那个业余爱好者。不多时,那人也来了,拿着二胡,一眼认出范老师,范老师经常在外演出,已经有些名气。那人便有点胆怯了。

“这,你们都是专业的,我太业余了,算了,我还是听吧。”那人有点难为情。

“这位师傅怎么称呼?”张池羽礼貌地问道。

“姓杨。”

“杨师傅,搿丝竹就是一群人的乐子,我们演奏的多,今天有机会一起也不妨试试嘛。”张池羽温文尔雅地,说得慢条斯理。步千璇看着他,又觉得他就是宇轩了。

在江南地域,搿丝竹也是分群体的,大部分还是相差不多的乐手们在一起白相,如果相差太多,难免合不到一起,这就是张明说张池羽莽撞的原因。

“那真是谢谢各位老师给我这样的机会学习了。”杨师傅是个中年男人,和范老师相仿,他见张池羽和步千璇都那么年轻,技术却好,便保持谦虚地躬身,才坐下。

“《慢六板》”张池羽选了比较容易的曲目。

夜色之下,四个人,笛子、二胡、扬琴、琵琶。算是凑齐了,虽然二胡的音乐很重要,而二胡杨师傅又是最业余的,其他三个人音强,掩盖了一些二胡的短板,曲子悠扬,听得人全然听不出二胡的瑕疵。

人越聚越多,都听得津津有味儿。杨师傅合完了一曲,深感自己与另外三们的差距,连连道歉。

“杨师傅不要这么拘谨,您会昆曲曲目吗?”张池羽问,指着宁依依说,“我们这儿可有角。这机会难得,就是我们丝竹乐团也很少有机会给昆曲伴奏。”

“牡丹亭。”杨师傅一听兴奋不已。

随后,《牡丹亭》又响了起来,这次和在外公外婆家不一样,这一次步千璇明显感觉到了,范老师和张池羽对这首曲子的把握极高,他们甚至能和上宁依依唱腔的流转和委婉,而不仅仅是拉出曲调那么简单了。

杨师傅和步千璇一样,只是拉出曲调,他们和张池羽、范老师的表演明显存在差异,步千璇感觉到了,可杨师傅似乎并没有察觉出什么,拉得津津有味儿,酣畅淋漓。

那个晚上,除了现场的观众看到了出好戏之外,收获最大的恐怕就是杨师傅了,“太难得了,这辈子都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

“那就加入丝竹乐团,以后一起搿丝竹。”张池羽替父亲招兵买马了,乐团偶尔有些小的雅集还是需要有些业余乐手助阵,万一哪位老师有事,也好有替换的人选。“我这水平,行吗?”杨师傅被这次搿丝竹激发出了兴致。

“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演奏得好的嘛,慢慢磨合。”范老师说了一句,“虽然你不是很专业,但看得出,你也经常拉。”

“是呀是啊,我喜欢的。”杨师傅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