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刚才还觉得眼前的人间美味顿时不香了,那个人话中的意思,细细品味,就能猜出个大概,他们口中说的徐老的徒弟就是妈妈白婷汐。尽管事隔二十多年,人们对那些特别事件的记忆总是最牢固的。此刻再回想与徐老相处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还有他经常看着自己出神,显然就是因为妈妈。

步千璇的眼前又模糊了,徐老一直暗暗地给她指导,有时让她感觉到他的用心,有时又让她觉得徐老在回避,终于找到原因。

张池羽见刚才还儿郎狼吞虎咽的步千璇突然吃得慢下来,也就明白了,像她这么聪明的女孩儿应该很轻易能猜到。他凑到步千璇耳边,“千璇,一会儿要和徐老聊聊吗?”

步千璇不知所已地看着张池羽,张池羽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两个人没再说话。

宴后,徐老遣散了众人,内心仍然纠结,没有最后的答案。步千璇已经站在他面前了,张池羽借口说:“我把乐器先放到车上。”接过步千璇的琵琶箱,临走时冲她点点头。

徐老正踌躇,步千璇开口了,“徐老,您知道我是谁的女儿吧?”

徐老点点头,步这个姓太特殊了,加上那张脸,但凡是当年与江南丝竹相关或者江南丝竹的爱好者们都不会认错,何况是他。

“刚才那个人说的您的徒弟,是我妈妈?”步千璇声音不知不觉哽咽。

徐老仍然点头,眼底已有泪意,步千璇不忍,如此说来鸿庆班里有些年纪的乐手便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她是谁,却没人来和她诉说往事,老乐手们的含蓄和涵养再次让她感动了。

“你妈妈,还好吗?”徐老终于说出这些天来一直想说的话。

这回,换步千璇点头,“好。”涩然说道。

“那就好。”徐老不多问。

“她的心结不解,恐怕不会回来,而对我来说,回到太仓大概就是一种宿命,我想帮妈妈解开心结。”步千璇好像突然打开了闸门,说出心里话。

徐老摇摇头,“不是当事人,不会知道其中滋味,可事实真相是什么,各人心中有各人的认识,这心结,只能自己解。”

“徐老,您的意思是?”步千璇觉得徐老的话中有话。

徐老喟然长叹,“我是看着婷汐长大的,她从小就和我学琴,她和你父亲的又是那么好的一对儿,可惜,步家是商人,你妈妈家里是老实的乡下人,总有差异。”

“那妈妈怎么会学琴呢?”步千璇问徐老。

徐老望着远方,就像进入了回忆,“你妈妈家里虽然没有条件学乐器,可是你妈妈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我那时候住在你妈妈家的巷子里,因为我家里是做乐器的,所以我一边做乐器一边玩,琵琶、三弦、二胡、笛子,我都会一点,做好一样我就试一样,你妈妈总站在我的院子门口向里面看,我就叫她进来。她站在我旁边,看我拔弄琴弦也跟着学,而且特别有灵气,我就教她,日子久了,她真越弹越好,后来就主要学了古筝和琵琶。你妈妈是我见过的孩子中最有天赋的一个,所以,没想到命运会如此对她。”

“妈妈有很多琴,我还以为她是开琴行了,原来不是她。是您。”步千璇终于明白,为什么妈妈会有那么多乐器。

徐老很惊讶地看着步千璇,“你是说那些乐器她都留着。”

“对呀,都留着,这么多年,她吃多少苦都没有把那些乐器卖了,最初我不知道有那些乐器的存在,我知道以后,还以为都是父亲留给妈妈的,想不到还是您。”步千璇也释然地叹了口气,“那些乐器上都有一个汐字是吗?”在来太仓之前,每次听妈妈讲到那些乐器是怎么制作出来的,都讲得特别细致,才会让她误以为妈妈曾开过乐器行。

“对对对,不过,后来,是你父亲到处去找好的材料来请我做的,他们俩的感情太好了。才让老天爷那么嫉妒。”徐老一时兴奋,一时惋惜。

步千璇这才明白为什么她第一天来鸿庆班合乐的时候,徐老会盯着她手中的琵琶看。这样一想,大概那把琵琶也出自徐老之手了,“所以,我的那把琵琶是您?”

不及她话音落地,徐老点点头。

“也是那时,我确定你是婷汐的女儿,之前我只觉得你很像她。”徐老的笑意味深长。

“徐老,他们出事,和张明有关吗?”步千璇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把张明的名字说出来。

徐老听了一怔,看着她良久没说话。

“因为张池羽,所以你不能说是吗?”步千璇急切地追问。

徐老又是一叹,“池羽是个好孩子。”

“他是很好,和他父亲无关。”步千璇的话中好似已经把张明算作了敌人。

徐老平和地说:“孩子,不要因为外界的流言蜚语而影响了自己的判断,我不想把那些人说的话当成真相。”

“那在徐老心中,就是不相信张明会害我父母对吗?”步千璇紧追不舍。

“这件事,我从来没发表过任何评价,人是世上最难判断,也无法下定论,谁会知道哪一个瞬间,一个好好的人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但是凡是江南丝竹的乐手,以合为贵,哪怕生活中有了矛盾,也都想得开。你看鸿庆班里的几位乐手,有学校里的老师,有工作好的文员,大多数喜欢诗词歌赋,修养也好,只有家境好,又有好的情操才会去搿丝竹来打发时间,而不是做些粗俗的事,这样的人想得开哟,怎么会去争名图利到害人?”徐老说得很真诚,“还有一些,像你父亲这样的商人,也不会因为争个什么称号做这样的事,所以,我不愿相信。孩子,你妈妈心里的伤很深,我也很心疼她,可我不希望她一直带着这样的包袱活着。”

步千璇迷茫地看着徐老,他老人家的话听起来很在理,可她的内心深处,为什么还不能接受?

“江南丝竹乐就是个礼,你演奏的时候没感觉到吗?”徐老这句话直击步千璇的心灵,难道在这世俗的人世间,真的有人可以因为江南丝竹的演奏而净化了灵魂吗?这好像并不符合现代人的生存之道。

步千璇没有回答,她不知该不该把她所知道的那些残酷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