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徐老之后,和张池羽回家的路上,步千璇一直很沉默,她记得在哪儿看过一句话:不要因为欲望而失去了自身的福气。世人都在忙碌奔波,奔波不仅仅是为了生活,还有来自各种欲望的求索。而这些欲望的确会让人失掉与生俱来的福气,如果说当初一个非遗传承人的称号是欲望的追逐,是不是就损伤了父母的福气呢?可她一直都知道母亲根本不是个追名逐利的人,而徐老所言中她明白,有些欲望并非发自本人,而是外界强加于身,她的父母就是在那些外人的认知中变成了另一种人,那不是他们本身。
“都说清者自清,可活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要怎么才能清者自清?”步千璇喃喃自语。这话说给他们俩个人听的,张池羽想着父亲,步千璇想着父母。他们都需要证明所谓的清者自清。
“我也是刚才听那个人说的话问了我爸,才知道徐老是……”
步千璇淡然地笑了笑,“是啊,他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这些天,不知道他的内心是什么剧情。”看似在开玩笑地说着。
“江南的人是不是什么话都要放在心里,不到对方问起,绝不会自己提及?”步千璇疑惑地问。
张池羽不知如何回答,坦率地苦笑,“出于礼貌。”
“礼貌得过头,有些时候不如直接说出来解决问题的好。”步千璇并不理解。
江南人的委婉,众所周知,大概就是这样的处事态度,才会有那么细腻婉转的音乐,人与音乐,与社会息息相关。
张池羽没有问她和徐老都聊了些什么,见她沉默就跟着沉默,有些事是需要时间自己去消化的,旁人说什么,除非自己需要另一个声音来强调自己的想法,不然,又有几个人能听得进去呢?而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才把他内心所有的疑问,找父亲要答案。
“爸,你怎么没有事先告诉我?”张池羽对父亲的隐瞒有些不满,脸上带着不悦,进了家门就对父亲说。姚香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父子俩。
张明从容地说道:“我以为徐老会说。”
“徐老的性子什么样,我不信你不知道。”张池羽一句点破父亲的掩饰。
张明的确在掩饰自己没有坦白,“以她父母当年的名气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有当年的故人出现,江南丝竹本来就有这样的灵活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乐手们也是相对自由的,你要我怎么一一对你们说?遇到了就知道了,何况,现在她对我有戒心,如果我说多了,反而会被她怀疑。”
这话把张池羽噎的哑口无言,在步千璇面前一直保持优雅沉稳,偏偏回到家里又有点小孩子脾气了,他执拗地说:“最起码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嘛。”
“那,他们。”张明探问。
“步千璇那么聪明一下就猜到了,不用我说。他们聊了一会儿,我回避了。”张池羽不是没有好奇之心,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胆怯听他们的对话,一边是父亲,一边是让自己动心的女孩儿,他选择了回避,“人是不是总本能性的回避不想面对的事?”
张明没有回答。姚香菱却说:“当然了。”
张明不知道徐老会怎么评价当年的事。当初发生了这些事之后,传说版本也多,对张明不是很有利,徐老肯定也知道一些。而接下来的二十几年,徐老留在乡下,指导小乐班。他想着书房里收藏的步柏轩用过的二胡,就是徐老做的,后来他也找徐老做过二胡,徐老做完他那把二胡就以年纪大了为由再也没做过任何乐器了。徐老在他面前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也没有提过白婷汐和步柏轩,至今他都不知道徐老心里怎么想的。如果徐老觉得那件事也和他有关,就不会答应为他做二胡,如果徐老觉得和他没有关系,为什么,那么巧,给他做完二胡之后就再也不做乐器了?白婷汐可是徐老最得意的学生。
张明没有阻止步千璇见徐老,他知道步千璇在寻找真相,也许这也是个机会,让他知道所有人心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池羽,你是不是在南园约人搿丝竹了?”张明转移了话题。
张池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心思还在今天发生的事上。
“你这小子,这样做不妥。”张明语重心长,“你们俩玩就可以了,再邀了别人,就好像显示自己的地位高,这样不对,不礼貌。”
张池羽蓦地意识到了,“哎哟,我没想那么多。”
“那是南园。”张明提醒。
张池羽现在才知道,只要和江南丝竹有关的任何事都瞒不过父亲,“我只是想让她真实地感受到搿丝竹的乐趣,她去乡下、镇上的乐班都合乐了,也应该知道最民间的江南丝竹的意义。所以,我就……”他有点窘地挠了挠头发。
“没有个老乐手,你们就在那搿丝竹,传出去,人家要说你的。若是别人倒还不会被议论,可你的身份总归和别人不一样。”张明言下之意是他毕竟是张明的儿子,人家会说他狂悖。
张池羽也意识到了,福泽是有两面性的,“那怎么办?我已经约了。”
“我让范老师先去给你们助个阵。”张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张池羽看着父亲,心里也十分好奇,当年的事看起来真的和父亲无关,不然他这样帮步千璇难道仅仅是因为亏欠?
“太好了,有范老师的扬琴在,更完美了。”张池羽知道扬琴乐手本来就少,搬起来又难,特别不容易。
步千璇回去以后,拔通了妈妈的视频电话,妈妈仍然那么美丽,步千璇心里一肚子的话都不能说出口,憋得难受,只能嗲嗲地叫着妈妈。
白婷汐习惯了女儿在她面前撒娇,算算女儿已经去了半个多月,大概是想妈妈了,心里也有点思念的滋味儿,“今天的表演怎么样?”作为母亲有些思念的话反而说不出口。
“徐老是个非常好的老师。”步千璇假装不知情地传达着妈妈想听的信息,“教给我很多东西,我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