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鸿庆班表演,说是表演,实则不过是一场堂会,给人家结婚庆典增加一道风景罢了。步千璇穿了淡粉色的中式连接衣裙,她的演奏服很多,各种不同的颜色,因为今天是喜庆的日子,她才穿了件粉色的,衬得她更如一朵娇艳的桃花。她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表演,心里仍然障碍,总觉得参加这样的表演,不够正式。她对着镜子笑着说:“要有脱下孔已乙长衫的精神。”
张池羽已经习惯了她的美,每次看到她,也会不自禁地扬起唇角。到了集合点,徐老打量了每个乐手,步千璇仍然那么出挑,和她妈妈一样,再朴素的装扮都无法掩盖她们身上的美。他的心微微痛了一下,今天之后,步千璇就会离开鸿庆班了,他要不要告诉她他是谁呢?徐老皱着眉,在步千璇面前迟疑了一会儿。
见徐老这般表情,步千璇紧张地看看张池羽,怯懦地问:“哪里不合适么?”大方开朗的一个人儿偏偏在徐老面前,总是怯怯的,连步千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合适,合适。”徐老忙说,便走开了。
鸿庆班的乐手们赶去婚礼会场,镇子里的婚庆和城里不一样,城里人都在大酒店里举办仪式,镇子里不是,一般都在镇子里的礼堂,那是镇里专门为各种大型活动搭建的,面积大,谁家有事都可以到这里租用场地。
火红的会场点燃婚礼的气氛,也能点燃每一张宾客的脸,个个笑颜如花,不管谁家的喜事,都沾到了喜气似的。乡里乡亲互相认识,便都特别热情,看到鸿庆班来了,上来打招呼的人更多,多是奔着徐老去了。
徐老脸上便露出笑容了,笑得很儒雅,与各位来招呼的人寒暄,和高班主的热情截然不同。
操办婚礼的人给鸿庆班引到位置上,各位乐手就开始各自准备整理自己乐器,互相之间也帮帮忙,不声不响地,就都坐好了。
鸿庆班的乐手们往那一坐,个个脸上表情淡然,嘴角微微上扬,看不到大笑。
徐老在台下,点了点头,张池羽就接到了信号似地吹起了笛子,随后各种乐器纷纷加入,一场热闹的《行街》让火红的婚礼更显出中式的气氛。
新娘新郎身着中式红袍进入婚礼现场,他们走到火色的幔帐下,新娘头上金黄色的头钗轻轻摇曳,摇着摇着,步千璇只觉得恍惚间又似梦境之中。她看了一眼新郎,可她坐的位置只能看到新郎的侧后脸,而新娘的脸被一只金色刺绣的红纱团扇挡着,隐隐约约看不清楚,她想到自己的梦,想到梦中的婚礼,梦中的璇儿吐血昏迷不醒。因为新郎是她喜欢的人,她转首看一眼正在吹笛子的张池羽,张池羽接受到信号一般也看向她,这几天的合乐没白练,两人之间已然有些默契了。
还好,这一世的新郎不是他。这般心思让步千璇有些害羞,演奏的时候竟然胡思乱想,她连忙叫回自己胡乱飞舞的思绪,专心弹琵琶,与张池羽互应,与各位乐手对应,而此刻的乐班全然不受外界干扰,倒像进入另一种境界一样,只听彼此。
步千璇蓦然懂了,江南丝竹演奏果然是乐手们自己的事,与任何场面无关,这与她之前那些为了演奏而演奏有很多不同。
步千璇抬头的时候,看到有人走到徐老的身边指着她的方向说着什么,徐老的脸色先是一沉,随后恢复正常,不断摇头,否认了什么,可那人还在问,徐老脸上好像有些生气。难道是自己弹的不好?还是人家觉得自己是个新人?可自己的技术一向不错,乐班里有新人也不该是新鲜事啊,她看着徐老也纳起闷。千思百转间就听笛子挑了个高音,步千璇转首看张池羽,看到他正在瞪自己,恍然发现自己弹错了段落,虽说,台下的人听不出来,可台上的几个人都能听出来。
步千璇连忙回到正轨,再也不敢走神了。
《行街》的演奏要一遍接着一遍不能停,乐手们就非常辛苦,特别是几个主奏乐手,徐老给他们示意,他们开始分段休息,他们要连续三个小时演奏呢,不休息谁也吃不消。
步千璇也头一回体会这样的表演,着实是累坏了。
婚宴结束,主人家招呼他们去吃饭,步千璇觉得那顿乡下的婚宴是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不仅仅是因为饿,还因为她突然觉得那顿饭是她卖艺换来的。这感觉让她哭笑不得,刚刚很多参加婚宴的人给他们拍照,拍视频,她在想是不是那些人的朋友圈里都出现了她的脸,让她有点惶恐不安。
吃饭的时候免不了有几个熟悉徐老的人过来招呼,因为看过了表演,三个小时在台上的步千璇已经成了焦点,人家和徐老说话的时候,都会不时地看向步千璇。步千璇猜一定有人看她像妈妈。
“徐老,这琵琶乐手是你新收的徒弟?”有人问。
“不是,人家是来学习的。”徐老眼皮都没抬地回答。
“哦,我还以为你又收了新徒弟,和你以前的徒弟的面孔有些像呢。”那人又说。
步千璇闻言,心中一惊。
徐老仿佛也惊到了似地,慌忙转身,“不要乱说,人家是中央音乐学院的高才生,是来学习的。”
“哦,哦,我还以为徐老收徒弟的相貎都一样的。”那人显然是喝了酒了,没看出徐老脸上的不悦,继续说笑。
步千璇看着徐老,张池羽当然也听到了,他看看徐老,又看看步千璇,拿起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信息,父亲回复得很快,只有一句话:徐老是她妈妈的师父。
这句简单的话,让张池羽看了半天。
“你喝多了。”徐老严厉地对那人说道。
“不过,你那徒弟的确可惜了……”那人还要继续说的时候,被旁边吹笙的乐手拉走了,“来来来,好久不见,我敬你一杯。”
那人转过头去喝酒,徐老便再也没抬头,只顾着低头吃饭,不知道是不是在逃避步千璇的目光。而张池羽也在闷头吃菜,他在想要如何应对步千璇心中的疑惑,他想应该直接告诉步千璇,在她离开鸿庆班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