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梦境来，她看到远处有个亭子，梦中的一切猝不及防地来到现实，她正惊讶这里的景色与梦中一样，张池羽已经走到她身旁。

“这里曾经是‘太师府’，王锡爵的后花园。”张池羽向步千璇介绍。

“王锡爵。”步千璇默默念叨。

了解江南丝竹的人一定绕不过王府家乐班，自然对那段时间里出现的人物是了如指掌，步千璇不可能不知道王锡爵是谁。

“这里有一家依着南园的饭店，在里面吃饭，通过窗口可以看见园中的景色。”张池羽指着饭店。

步千璇跟着他走进饭店，坐在窗边时，那个梦境里的一切就再一次出现了。在这之前，她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园子，可她梦中的一景一物，和这园子里如出一辙。她不可置信，怔怔地坐在那儿。

张池羽拿着菜单点了几道太仓的特色菜品，服务员倒上茶水，她都纹丝不动。张池羽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想知道她看什么如此聚精会神。

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虽好，也不至于看得这般痴迷，他轻声问：“怪我最近没有带你四处转转，江南园林的确是可以好好欣赏欣赏的。”

“江南园林胜名在外，可江南的园林都是一样的吗？”步千璇恍然回神，悠悠问道。

张池羽是江南人，对江南园林不免有些麻木，他向外看看，“差不多吧，就是有也只是微小的差别。”

“哦。”步千璇应了一声，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江南的园林大都相似，并非就是她梦里的那个，可实在太像了。

“只不过，王锡爵这样的身份，他的园林自然不同，是有些特色的。”张池羽这句转折，又把步千璇刚刚安放的心吊了起来，她瞥他一眼，虽知自己不该责怪，但还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喜欢的话，晚点，吃了饭我们可以在园子里合乐啊，可能让你更有感觉呢。”张池羽突发其想。“这里还是我们太仓民间节日的演出场地呢，穿着古装汉服来园子里玩的人也很多。”

现在流行这样的沉浸式游园，步千璇并不意外，她只是突然有种奇怪的归属感，好像一定要在那里演奏一曲。她点点头，目光才算正式回到了他们的餐桌上，已经有几道精致小菜摆了上来，糖藕，白斩鸡，紧接着是响油鳝丝和丝瓜蚕豆，都算时令。

吃过饭，他们取了自己的乐器走进南园。步千璇让张池羽带她去刚才看到的亭子，张池羽熟练地带着她左弯右绕，月色之下，虽然看不得不算分明，可她脑海中仍然不断在闪回梦里的那些画面，宇轩拉着璇儿，在园子里迷路而到的那个亭子。步千璇站在亭子前，抬头看到亭子里上面写着三个字“沙摩亭”，就是这里，曾经璇儿和宇轩来过的地方。

“就在这儿吧。”步千璇说着走进亭子，看到那池水。她不明白，既然从来没来过里，为什么会先梦到这里景色？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随着轻柔的微风，摇摆晃动，池水也闪烁着银光，除了人是静的，一切都在动。他们并没有说话儿，入定一般。张池羽将笛子送到嘴边，笛声悠扬地流进这荷塘月色当中。步千璇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恰到好处地轻轻拔弄琴弦，一颗珍珠落入玉盘，一首《烟雨江南》便在他们二人之中轻轻流淌。

两个成熟的乐手，演奏得流畅动人，特别是演奏中饱含着深情。二人没有言语的交流，更无眼波递送，全凭着心境，将曲子演奏得深情沉静。

他们不知道，原本无人的亭子外不知何时聚集许多闻乐而来的人，观众不想惊扰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附近，浸在他们的乐曲之中，也有人拿出手机录下这段悠扬。

笛子停下来的时候，琵琶静而清脆，敲醒了整座园子。步千璇脑海里全是梦中的画面，不知何故，虽不悲伤，却泪流满面。

当他的笛声停了，她的指尖停下。周围渐起掌声，二人如梦初醒。笑对观众，见惯了这些场面，也不怯场。众人不愿散去，二人互递眼色时，张池羽看到她脸上的泪水，惊讶地刚要说话儿，步千璇便笑着抬手拭泪，轻声对他说，“激动得泪水呀。”好像在开玩笑似的，张池羽才缓和心情不禁微笑，“再来一曲？”

步千璇连忙点头，这次由步千璇开始奏起一首《谷雨》，这支曲子轻快活泼，不像刚才那支曲子那么深情悠扬，两人尽情炫技一番。

步千璇弹得特别轻松愉快，张池羽不是学院派，会给她许多合奏中的惊喜，这趣味无以言表。

这样的合乐酣畅淋漓。两个人身心愉悦，说不出的满足感。一声划破夜空的笛音结束了这首乐曲，步千璇也适时地重重拔动琴弦。

又是一阵掌声之后，已经可以听到人在远处问，“你们是专业的吧？”

“谢谢。”张池羽双手抱着笛子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致谢。

就听那暗处的人又说，“一般人可没你们演奏得好。能在南园听到这样的演奏太棒了。”

“看来这位也是爱乐之人。”张池羽彬彬有礼地昂首于对岸的人说话。

“江南丝竹，太仓许多人都要玩玩的。”那人笑着回答，“你们的技术太好，我一听就听得出来。”

“不如也上来一起搿丝竹。”张池羽发出邀请。

那人大笑了起来，“我没带乐器，早知这里有人搿丝竹，晚上我也来。”

“那就一言为定，明儿晚上，在这搿丝竹。”张池羽朗声邀请。

那人沉默了片刻，张池羽继续邀请，“有空就来白相。”这一次他用太仓方言说道。

那人便应道，“好，我拉二胡，拉得不好，两位多包涵。”

“切磋切磋。”张池羽笑着回答，“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岸上的男人走了之后，张池羽回头对步千璇说，“看到了，我们也可以有一起白相的人。”

“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江南丝竹曲？”步千璇旋即明白了张池羽的意思。

两个目光交流，什么也无须多说，“懂了吗？”

步千璇懂，张池羽在带她走进真正的江南丝竹民间的人间烟火味儿，和这里的人走近，想要真正了解江南丝竹，首先要了解江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