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路很有特色,两边的高耸入云的杉树将天空只留下细长的一道缝,路和树的延长,让他们不仅仅在车子的空间里,更像是在一个被这些树隔离出来的世界。

步千璇从感性的情绪中突然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现代年轻人,读过那么多书,还相信这些?”

“没有,我只是在想,对我来说,江南丝竹的影响太多,有时候我自己也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真实的。”张池羽听出步千璇话中的失意,连忙安慰他。

步千璇能理解张池羽的心情,点了点头,“是啊,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真实?”重复他的话。

“我也做过奇怪的梦,好像一直在找一个人,那个人很重要,可一直也找不到。”张池羽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些感性的话,他很少说,到底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对步千璇的不同,他从来不会陪一个女孩儿这么久,也很少和女孩儿聊那么多,步千璇出现后,他已经做了许多超出他自己的事,而且乐此不疲。

步千璇不知该说什么,车内的气氛格外暧昧。张池羽的右手和步千璇的左手很近,他有种想拉住她的手的冲动,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就像小时候要上台表演时一样。这种心跳的感觉很久没有了,现在参加任何演出他都不会紧张,他已经能驾驭任何场面的表演,不仅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技术自信,更是因为他对江南丝竹的深刻理解,自由、灵活,开放、宽容,无论他怎么去表演,都不会出错。

二十二、三岁的年纪,他可以冲动,他可以欢呼,可是他没有,自幼学习乐器,浸在江南丝竹当中,让他更多地学会了隐忍,内敛,理解和包容。

步千璇马上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想到了张明,她将看着张池羽的目光收回,又看向窗外。她明知道报复张明最好的武器就是张池羽,但是她于心不忍。

“鸿庆班在为什么活动准备表演?”步千璇转移话题,她想用现实打破那些美好的幻想。

张池羽微怔,似乎也是被步千璇从幻想中拖回了现实,“说出来你不要介意,乡下的乐班没有那么多重要的演出,他们是在为乡下一户人家的婚礼准备的。”

“啊?婚礼?”步千璇有点惊讶,脑海中出现了许多乡村婚礼上吹吹打打的乡土气氛。

“嗯,这边的婚礼上会有人家请乐班,整个仪式上《行街》不能断,所以会有点辛苦的。仪式有仪式的演奏方式,敬酒又要另一种,但都是一首曲子,这些大多数婚礼上表演的都差不多,只不过鸿庆班有他们自己的演出特点,必须先演奏一遍《春曲》,这首曲子是鸿庆班几代人传下来的,当地人一听就知道是谁在演奏,等于向大家宣布一下身份。”张池羽细细为步千璇解释。

“可是。”步千璇好像不能接受自己去这样的表演场合表演,她一直都在正式的戏台上表演的,“你以前也去给婚礼演奏过?”

张池羽淡然地回答,“当然了,去过很多,不瞒你说,连丧事我也去吹过。”

“啊?”步千璇的惊讶程度让张池羽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还真是大城市的孩子,没见过小事面。”

“你父亲让你去的?”

张池羽仍然很淡定地继续说:“嗯,所以我为我们家赚了不少钱。”

突然的玩笑话,让步千璇反应不过来,不过张池羽笑了,笑得很真,步千璇苦笑,“这么看来,我还真是没见过小事面。”

两个人就都笑了,“那你还要去合乐吗?你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合乐,婚礼那天不去。”

“那可不行,既然去了,就要全部参与,反正在太仓又没人认识我,不怕丢人。”步千璇扬起下巴,又恢复了自信的神态。张池羽终于明白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她能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可以和自己和解,所以,他更希望她能想明白上一代的事,也能与自己和解。

张池羽笑了笑,“步同学,你的思想不端正,这怎么是丢人呢?虽然很多乐手不如你的技术好,可是你看到了他们有多认真,他们都是业余爱好者,没有专业训练过,有的只是对江南丝竹的喜爱,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敬吗?出场费不多,很多时候,乐手们也不要,都交给班头置办乐班的器物了,而为了一点点演出费可是要牺牲很多自己的时间来排练的,他们真的为了赚演出费吗?”

步千璇点点头,是的,她的每一场演出都有演出费,这份收入好像是在买她们的技艺一样。而那些乡下的江南丝竹班出去表演一场,又能有多少收入呢?她有点惭愧,这似乎在暗示着,她的技艺是有价的,而那些乐手们的技艺才是无价的。

“他们真是为爱发电。”步千璇再也不觉得鸿庆班里的几位乐手不那么冷漠了,“明天我要拿出更好的状态,今天我听下来……”步千璇开始和张池羽讨论起《春曲》的演奏,她向张池羽请教了许多段落的想法,还有她想尝试加入的音律。张池羽也给她一些建议,两个人在这个领域的话题停不下来,没有任何其他因素的障碍。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步千璇公寓的楼下,“回去我再琢磨琢磨。”步千璇说着下了车。

张池羽突然叫住她,“不如,我们去吃个面吧,你回去了还是一个人吃。”

“啊?也好。”步千璇又上了车。

两个人找了一家不错的面馆。太仓的面馆很多,都是苏式红汤面,各种各样的浇头,和炸酱面不同,步千璇看着菜单上几十种面没了主意,张池羽笑着点了两个特色面,“三虾面和秃黄油,尝尝。”

步千璇听这两个名字就觉得有趣,她来太仓有些日子了,在她的认知中,所有的面和浇头是拌在一起上来的,而这两份面看起来面和浇头那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