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和张池羽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排练室内的几个人都看着他们俩,弹古筝的刘老师礼貌地冲步千璇点了点头,虽然脸上看不出笑意,但显得很友好。
这个乐班的气氛大概因为徐老的缘故,显得死板,没那么活跃。步千璇决定转攻为守,转向徐老刚要开口,徐老便说话了,“步同学合得不错,就这样,继续。”脸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步千璇被他这样的一句话噎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可是我都是即兴发挥。”
“即兴发挥就好,让我们的《春曲》又多了一个版本。”徐老这么一说,步千璇好像明白点什么,她转向张池羽,看到他脸上代表性的似笑非笑的样子。
“啊?可以吗?”步千璇不确定地追问。
“当然可以。”徐老反而显得很惊讶地看着步千璇,好像她问得问题很奇怪似的。
步千璇只能揣着一肚子的疑问,继续和大家合乐。练了一天下来,她自己好像真的编了一个曲谱,而且毫无违和感。但排练结束之后,她心里却有点闷闷的。
徐老对大家说:“今天先到这吧,明天大家伙都能来吧?”
“徐头,我明天有事,后天来。”提琴乐手说道。
徐老点点头,“好。”
步千璇到太仓来,主要就是来看提琴演奏,提琴发明自太仓,这里的提琴乐手却不是很多,外面卖提琴的也很少,所以有提琴乐手,步千璇都特别留意。
“那明天能来的各位,继续来合乐。”徐老又强调了一遍,对张池羽和步千璇也没有过多的嘱咐,也没有过多的介绍,和高班主全然相反的性格,步千璇有点不太适应。
鸿庆班里的人也都相对安静,他们之间的交流也非常小声,步千璇本以为越是到乡镇里应该越吵嚷的印象彻底被颠覆了。她只能保持沉默地跟在张池羽的身后,与各位老师道别。
“你弹的很好。”在和刘老师告别的时候,刘老师鼓励地说道,可是刘老师的脸上很平静,看不出她有任何情绪似的,更让步千璇不懂,她的这句表扬是客套,还是出自真心。
步千璇笑得很勉强,“谢谢您的鼓励。”
“不,是你真的弹得很好。”刘老师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琴,背在身上,她小小的身影又看不见了,远远看去就像一台古筝在自己行走。
“她这样背来背去,岂不是很辛苦?”步千璇对张池羽说,张池羽笑了笑,“镇里的乐班,有些乐器不全,古筝又很重要,可能刘老师有要求所以宁愿自己辛苦了。”
步千璇闷闷地跟着张池羽上了车。一路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像以往每天都会做点心得总结地和张池羽聊聊,她自己也在思考,也许这是真实的,余庆班那样的乐班才是少数的。就像她在北京所有的学习班一样,每个人都像完成任务式的存在。
张池羽看她如此安静只好说:“你又在想什么?”
步千璇像没听到张池羽说话一样,不出声,只是看着窗外。车内没有任何声音,步千璇不会听不到张池羽说话,只有一种可能,她不开心。
张池羽沉默了一会儿,温声说:“我之前和你说过了鸿庆班有点不一样。”
“看出来了。”步千璇仍然看着窗外,语气并不友好。
“鸿庆班里的乐手们更婉约含蓄,不擅长表达,其实他们更有江南人的性格特点,不外放。但是他们并无恶意。”张池羽耐着性子给步千璇解释。
“也感觉不到善意,我在试着接受。”步千璇说的是真心话,坐在车上,她就一直在调整自己,她不应该拿鸿庆班和余庆班比较,她应该接受,接受任何一种江南丝竹现象,她也在检讨自己,余庆班的热闹是不是让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千璇,其实,徐老在这鸿庆班是第三代了,这班里的几个乐手也都是第三代,他们是以第三代为主体的乐班,而因为他们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所以这首《春曲》实际上就没有真正的乐谱,是鸿庆班里的第一代乐师们自己玩出来的乐谱,口口相授,又一代一代的加入自己的体会和理解继续完善而成。所以,你让他们出什么乐谱给你呢?而徐老由着你合,就是想你自己把自己的特色加进去,如果好,大家合着舒服,就是《春曲》新的版本,也只有你的存在,才有的版本,不会强加给你,让你有创作的乐趣和搿丝竹的趣味,这才是真正的江南丝竹啊。”张池羽语重心长地说着。
步千璇看着窗外的头转向张池羽。张池羽看着前方的路一边开车一边说,他总是那么沉稳,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步千璇恍惚觉得张池羽和她梦中的宇轩仿佛是同一个人似的。梦中的宇轩博才多学,一直在给璇儿讲这讲那。步千璇越发疑惑了,难道他们真的有前世?
梦中璇儿突然向赵瞻云求学,而今生她不断地在学习,好像学乐器,学和丝竹相关的一切知识是她与生俱来的使命一样,而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只是学习,不停歇地学习。
“池羽,你做过前世的梦吗?”步千璇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奇怪的话。
张池羽忍不住瞥她一眼,又将目光转回前方,认真地看着前面的路,这是一个驾驭员的重要责任。不过,张池羽有片刻的迟疑,他没有马上回答步千璇。
“我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来太仓之后回北京的飞机上,那个梦很长,又很真实,就好像是前世的我。我好像是王锡爵家乐班的一个琵琶乐手,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叫宇轩,他教我好多好多,可我和他的差距很大,我的师傅是大名鼎鼎的赵瞻云,我就让师父教我学习,可还没学呢,飞机降落,我被叫醒了。那个梦好真实,也是我醒来后记得最清晰的一个梦。”步千璇突然停住不再说下去了,她想说梦里的宇轩怎么突然觉得那么像张池羽呢?她怕张池羽笑她,没敢说出来。
张池羽仍然沉默,车里变得很安静。他也陷入了沉思,他做过很多关于江南丝竹的梦,已经分不清那些梦是因为演出、学习,或者是对江南丝竹的深入了解,因为父亲,对他来说江南丝竹已经渗透他整个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