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来到太仓以后，第一次被为难住了，她看着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琴谱翻到那页《春曲》。她第一天来，没人要求她什么，也是一种乐手们之间的默契，她可以先听。可这无形之中让她有种被排挤的感觉，毕竟她从小到大都是乐队中的主力。脑海里又出现那个梦境，梦中争主角的场面，在余庆班的时候，她觉得那个争的人是征征，因为她受到了绝对的重视，所以她不用去争，可现在呢？难道她内心深处也有争的本意？她微微摇头，仿佛是在对自己说，不，你不能这样想。她沉住气，看着所有人都在看曲谱，不知该看谁的才好，每个人的乐谱都是不同的。而这支乐队一直以来都没有琵琶乐手。

步千璇听到张池羽的笛声响起，扬琴也敲得如流水一般丝滑伴随着，渐渐的其他的乐器都加入了进来，只有她坐在那，她努力让自己镇定情绪，不能急，她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听着听着，她好像听到了一些熟悉的音阶。蓦然觉得这首曲子里能听到很多熟悉的曲子里的段落，如果想合上这首曲子，也未必是难事。

步千璇摆好了弹琴的姿势，开始尝试加入琵琶的声音。琵琶的声音一起，显然其他乐手都有所停顿，只是停得极短促，马上就都恢复了自己的演奏。而步千璇用自己的感觉跟着所有人的曲调走，有点即兴发挥的意思，她好像在弹她过去弹的某首曲子，又不是，就这样合着大家的曲，听起来好像也十分和谐。

张池羽抬目看向步千璇几次，见她凝着栁叶眉，一脸认真，想笑又不能笑，继续认真地吹他的笛子。

徐老淡定地坐在他们面前，一只手打着拍子，对步千璇琵琶的加入也不作声响，直到一曲结束。乐手们倒也不马上讨论，好像每个人都在回味刚才的合乐。

“不错。”张池羽轻声鼓励步千璇，张池羽的夸赞一直都是含蓄的，不论对任何人。

步千璇看向徐老，这位徐老一句话都不说，和余庆班的高班主完全不同。只不过，她几次抬眸都发现徐老看着她手中的琵琶，而不是她。

“过几天，镇里有活动，也让我们表演，还是上《春曲》”徐老仍然自说自话似的，愈发让步千璇摸不到头脑，至少对她刚才的乱弹琴应该说点什么吧？不说好，也不说坏，提都不提，这是什么路数？

张池羽看着步千璇脸上的疑惑几次忍不住想笑，可是徐老这般淡定，他一定要配合，他也板着一张脸，严肃地听着徐老的讲话。

鸿庆班和余庆班的气氛是全完不同的，步千璇开始的运气太好了，碰到那么热情的高班主，还有那些友好的乐手们。现在，她向几位乐手们看了看，他们个个认真地看着琴谱听徐老说话的样子，有点像她在北京去过的学习班。看来，是她太理想化了，哪里都免不了这样的气氛。她有点小小的失落，又看向张池羽，希望张池羽能看她一眼，给她点暗示。可张池羽始终都没有看她。

步千璇只好收回心神继续看着徐老，看着她空空的琴谱架。

徐老又说了一些《春曲》中每个乐手需要注意的事，“刘老师，你的古筝可以轻一点，中阮的声音被盖住了。”

“好。”刘老师应着。

“那再来一遍吧。”徐老说道。

众人准备好，又是张池羽的笛子先起，步千璇特别好奇，张池羽不是鸿庆班的人，竟然让他担起如此重任，仅仅因为他是张明的儿子，就有保障吗？

步千璇听乐手们演奏到上一次她琵琶加入的段落，连忙收回她乱七八糟的心神，回忆刚刚她弹的曲调。这一遍她更熟练了，配合得也越来越好，如果不说，应该不会有人听出这部分都是她自己即兴发挥，她原创的。她有点小得意，因为没有人干涉她的发挥，让她特别有成就感。

就这样，他们硬是又合了一遍。

然后是第三遍，整个过程好像步千璇弹的就是给她谱子了似的。所有人都不说话，她就佯装镇定地跟着弹。直到四五遍之后，徐老说，“大家休息休息吧。”

步千璇终于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琴，把张池羽拉了出去。

张池羽跟她走出很远，她才说：“什么情况？”她相信张池羽明白她的意思。

张池羽耸耸肩膀，两手一摊，“什么？”

“你故意的是不是？”步千璇气得抬手打在他的肩膀上，这个暧昧的小动作，让张池羽不自觉地弯唇浅笑，“你又没说，我怎么知道。”

“张池羽！”步千璇真有些恼了。

张池羽仍然笑着说：“不是合得挺好嘛。”

“我那是乱弹的，弹了好几个曲子串在里面。”步千璇气恼地说道，“这个乐班好奇怪，我乱弹琴，都没人说。”

“为什么要说你啊？只要合得好，没有曲谱也可以啊。”张池羽似笑非笑地说话的样子，好像在调侃步千璇似的。步千璇哪受得了，“这是不想让我进步喽。”

“这你可是误会了。”张池羽连忙摆手。

“徐老就好像我是空气一样，根本不睬我。”步千璇有点委屈地抱怨。

“要怎么算是睬你呢？一个好的乐手不让总指挥说不，不就是最好的演奏吗？不是所有的班主都像高班主那样喜欢夸人的。”张池羽有点严肃。

步千璇一听，生怕张池羽以为她是为了争风头，听夸奖，“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我乱弹，总要说一下吧？”

“只要你合得好，恰到好处，就不是乱弹琴。”张池羽这样说着，步千璇刚要再反驳什么，脑际间灵光一现，瞬间明白了张池羽话中的意思，刚要张开的嘴转瞬咬住了嘴唇，咽回气话。

“我和你说过了鸿庆班和余庆班不同，和我爸江南丝竹馆里的乐队也不同，没有可比性的。”张池羽见她收住怒意，好声说道，“让你感受感受嘛，如果我事先和你说了，你的判断里会有我的影响。”

明明是张池羽比她小一岁，但怎么都觉得他更老道，看来人成熟不成熟真和年龄无关。步千璇就算是再不服气，也只能服气。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步千璇小声问他。

“听徐老的，最后，他还是会说话的，现在是在考验你。”张池羽冲她挤了挤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