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班主已经来到后台,笑着用他那洪亮的声音说:“大家辛苦了,辛苦了。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我们两位年轻的外援得到了高度的赞扬。”

所有乐手们一边听着高班主的讲话,一边从容地收拾自己的乐器,个个脸上都透着点淡淡的笑意,“今天他们也听出不一样了?”有人在问。

高班主来到步千璇面前,笑着说:“步同学给我们乐班的表演带来了新鲜感啊。”

“谢谢高班主。”步千璇谦逊地笑着说,心底却想着不知张明还在不在外面,他怎么没和高班主一起进来。

高班主转首又笑着对张池羽说:“池羽,你这加花加得越来好了,真是听着听着总有惊喜啊。”

张池羽笑着说:“是啊,拉着拉着就忍不住加些小心思进来,我还怕加得不好呢。”

“怎么会,好极了,你手上已经有感觉了,自然就加得恰当。”高班主笑着说,张池羽好像听出些什么,“我是民间乐手,调音在实践过程中产生的,指法和调感相依,学院派的和我们大概不一样。”

步千璇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在说她,“是不是我弹得太准确了,反而失去了灵性?”她忙问一个乐手要在一个国乐团或者西方的交响乐团里,需要所有演奏者必须尊丛着乐谱来演奏,不能有错,更不要说任意加些小心思、小技巧了。可江南丝竹不同,江南丝竹要的就是表演者的情绪和感受到了一定的程度自然而然地加到自己的演奏中去的音调,那种感觉就好像正在说话的几个人突然听到一个恰当的比喻一样舒服。而这需要对所演奏的乐曲有全面的掌握和熟悉,还有与其他乐手之间的默契,张池羽虽和高班主的乐队合过很多次乐但毕竟不是常在一起,说到默契,牵强了一些,只是张池羽对江南丝竹和自己的技艺十分有把握,就能加出来好的效果。

步千璇是院校出来的,她的演奏非常精彩,就是少了点“趣儿”在其中。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你合的少,等你能体会其中的乐子出来,就会加了。”高班主看出步千璇眼底的小失落,连忙安慰。

翁师傅和沈师傅也笑了,“慢慢来丫头,能合上就很不错了,你才合了一周,慢慢你就知道,这江南丝竹要玩得好,才有趣呢。”

大家都在安慰她,步千璇也觉得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但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闷闷的。张池羽收好了琴喊她走,她跟着他,出来也没见到张明,难道自己看错了?

“你父亲刚才来了。”她轻声对张池羽说,张池羽怔了怔,“不会吧?他没说要来啊。”他拿出手机,没看到父亲的留言信息,“你看到他了?”

“好像是。”步千璇也不确定了,就因刚才高班主的那些话,她有些心神不宁。“高班主刚才那样说,是不是就是我弹的太死板了?”

张池羽不想打击她的热情,原本她今天演奏的特别专业,作为一个琵琶演奏者,绝对是优秀的,可是这里是江南丝竹现场,什么才算优秀呢?他忙安慰她:“不是,不是,只是你还没有领悟加花的技巧。”

这一听,步千璇茅塞顿开,她的确一直在听别人弹的时候,听到乐谱上本没有的音,她总觉得那是别人的技术不好,就像一个流行音乐歌手唱民族音乐的歌曲一样,总多些颤音、滑音,转音。事实上,这些音在江南丝竹民间反而是有趣的,灵活的,被允许甚至被夸赞的。

“可是,你怎么确定自己加的不会影响别人演奏呢?还有,你旁边的乐手也是拉二胡的,你若加了花,他怎么知道?不会影响整体演出吗?”步千璇一本正经地问张池羽,她那么严肃认真,略皱眉心问问题的样子,张池羽第一次看到,之前她总是那么从容的。

“当然不会,你刚才听到影响谁了吗?”张池羽反问她,步千璇陷入回忆,回忆刚才那场演奏,没有,没有任何人受影响,甚至连她都很淡然地接受了张池羽拉的时候加的花,甚至她也感受到了那些微小的变化为表演增添了更多的色彩。

“中、国音乐一曲多变,是不是可以这样解释?”步千璇又问。

张池羽便笑了,“你太聪明了。”

张池羽很喜欢夸步千璇,他不是一个对任何女孩子都做评价的男孩儿,他总是会很淡定地谈论起某个女孩子,对人家的外表和打扮说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姚香菱一直以为这个儿子甚至连恋爱都不会谈。由此看来,爱情这微妙的化学反应,绝对是因人而来的。

步千璇瞥了他一眼,她还没心思笑,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张池羽刚刚给她的信息,虽然听起来没说什么,其实内涵深远。她要消化一下,才能进入下一个乐团。张池羽答应她,带她把他所有的参加过合乐的乐团都走一遍。四个月后,等他出国去上学,可就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太仓民间乐队了。

因人而异,因地而异的“合乐”已经让步千璇对江南丝竹有了更深的认知。

另外一个镇上的鸿庆班,听说和余庆班是全然不同的,余庆班是以二胡、笛子、琵琶为主,鸿庆班是扬琴、二胡为主,没有琵琶和笛子乐师。张池羽和她交待过了,下周他们去那里,正好,她是琵琶乐手,张池羽这次要吹笛子合乐了。

步千璇突然明白太仓的江南丝竹乐是这里的乐手们在合乐中不断诠释出新内容,激发、创造出属于他们内心的音律。这即是所谓的即兴,又是中、国音乐一曲多变的正确解读。她突然笑着双只手拍在一起,“这样的音乐才是人民的,民间的,江南的。”兴奋得自言自语。

“你在说什么?”张池羽被她没头没脑地说愣了。

步千璇却笑着看他,“音乐的魅力,池羽,音乐的魅力就该是这样的。”还在她的世界里自说自话。张池羽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便温和地笑笑,“那是音乐与人类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