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班主看着张明欲言又止,有些话他也不知从何问起。当年,他和步柏轩、张明一起学乐器,开始他们都在一个沪剧团里伴奏,高明是吹笛子的,和他们俩虽然学的不一样,但相互之间的乐器也都会一点,那个年代,没有太多娱乐,所以几个人凑在一起搿丝竹是最有趣的事。

高班主性格开朗,人也活络,和步柏轩、张明的性格又不一样。只是高班主比他们小几岁,很多时候,他们把高班主当成小孩子,除了说些江南丝竹的事儿之外,闲话就少。高明是聪明人看也看懂几分,都放在心里面。

张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高班主说起那些往事,毕竟他们虽然熟悉,认识了几十年,但没那么亲密,活到他们这样的年纪都有一个忌讳,交浅言深。

高班主体谅张明这些年来从不解释,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只好转移话题,“放心我的乐班里没有爱嚼舌头的人。”

张明想说,他心里坦荡不怕别人说,可总觉得不妥,只得无奈苦笑,“她合乐的时候加花不多,应该是学院派的原因,你可提点她一下,让她大胆地试试。”

“哟,您也发现了。”高班主又喜笑颜开了,谈江南丝竹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乐子,过去,江南丝竹只是自己人玩,没想到现在从政府到民间都在大力宣传倡导江南丝竹文化的传承和发展,爱好变成了事业,有了用武之地,高班主和张明都身负使命一般,对待他们热爱了一生的事,非常认真也非常执着,都想自己毕生对江南丝竹的感悟和所学传承下去,没有一点私心和怠慢。

张明笑了笑,“这几年来太仓研究江南丝竹的学院派孩子不少,都少了这点东西,如果直接告诉他们又变得刻意,刻意加花,会变得像画蛇添足,还是达不到真正的效果,还得他们自己体会。只可惜很多孩子也只是完成任务地来太仓看江南丝竹演奏,并没有深入到江南丝竹的田野里来,根本找不到真正的东西。这丫头到底是带着江南丝竹的基因,所以,她明白。我……”他顿了顿,“如果师兄还在,他也一定是她亲自去体悟,得到真正的东西,也不枉她父母都是江南丝竹的传承人啊。”

张明这番话已经在告诉高班主步千璇的身份,就算他不说,他相信高班主也已经猜出来了,还有几位老乐手,他们心里都有数。

高班主虽然小他们几岁,他知道张明和步柏轩的感情极好,对江南丝竹的深入研究也很有造诣。在张明代替白婷汐出去交流的时候,只有高班主一个人觉得张明是有这个资格的,只是张明曾经习惯性地躲在他的师兄步柏轩身后,依赖他。如果不是张明自荐,那下一个人一定会是高班主,他性格外向,喜欢宣传江南丝竹,并非喜欢个人出风头。但既然张明出头了,高班主觉得由张明出去交流会更适合,但凡换个人他都不服气。

“步同学知道吗?”高班主问了一句。

张明一时不语,片刻后才说:“她妈妈向她隐瞒了过去的一切。但我告诉了她,她父母是谁。”

高班主脸上又显出他那副最经典的惊讶表情,双目圆瞪,半张着嘴,这表情总要持续一会儿,只说了一个:“那……”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怪我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该不该说,可最后还是没有忍住,我太想知道她们母女过得怎么样了。”张明的语气中透出淡淡的悲伤。

高班主的惊讶表情退去,此刻也半愁苦地连连叹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对口才一向很好的高班主来说已经是很稀奇的事了。

“老陈好像也认出她了,步同学和老陈经常会聊天,会不会?”高班主表面上看起来对什么都没关注,事实上细心得很,把什么都看在了眼里。

张明又是一声叹息,“没事,如果她想从别人嘴里听到过去的事,就让她去问吧。有些事,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判断和取舍都是别人自己的决定。即便别人说再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结果,只对他自己负责的结果。”

高班主一直相信张明,这时听张明这么说,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不正是张明刚才言下之意,不由笑了笑,“也对,这丫头聪明。”便什么也没再说。

张明觉得就算是王旭有一天把是非搬弄到步千璇面前,信不信也是步千璇自己决定的。二十几年前警察都没有找到她父母的死与他人有关,那些谣言,相信的人自然是有自己要相信的原因,他阻止不了,也不想阻止。

他对高班主说:“我先走了,就不和他们打招呼了。”

“你不等他们一起走?”

“小子自己开了车,我今天不忙,来看看。”张明说完转身就走了,他是听儿子说了步千璇在这里合乐的事,心里也想知道她合得怎么样,没和儿子说悄悄跑来的。他不知道儿子和步千璇有没有看到他,他们在台上演奏的时候,张明坐的位置比较偏,应该没被他们发现,可后来台下的小小骚动,不知道有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别说步千璇,现在,他自己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步千璇。

步千璇看到张明了。

现在,步千璇正在整理自己的琴,张池羽好像并没看到父亲。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反而不会多想,在他的认知里,父亲如果要来一定会和他说,根本不会偷偷跑来看,他忘记了,父亲这次不是来看他,而是步千璇。

步千璇和张明一样没想好要如何面对,或者她预想过了很多种面对的方式,都不让她满意,她只能交给天意,眼下,就要面对了吗?步千璇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起伏,那种想痛痛快快问个结果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大脑,为什么不可以呢?可她的直接会得到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江南人含蓄,委婉,大概她的直接是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的。这样一想,泄了气似地长长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