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开车回家的路上,想起刚刚在台上表演的步千璇,她实在太像她妈妈了,除了那双眼睛。白婷汐的眼睛是古曲的杏仁眼儿,更有江南美女的秀气,步千璇的眼睛像她父亲,有点欧式,和她母亲比起来,少了一点东方的婉约,却多了时尚和国际感,更大气优雅。加上长久以来学习中、国民间音乐,身上散发出来的娴静气质,让她有无法掩饰的美。
只要步千璇垂眸演奏,不抬起那双眼睛,从身形到动作简直就是白婷汐的翻版。年轻时的白婷汐在太仓江南丝竹圈里闪闪发光。王旭能从步千璇的身上看到白婷汐的影子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所以王旭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个二十几年前的故事再翻出来,他又会编成什么样?张明苦闷地按下车窗,让外面的空气吹进车里。脑子里窜进一个念头,该有个结果了。他看看窗外,低声沉吟:师兄,对不起。
张池羽和步千璇在张明离开后才离开的,没有再次看到张明,步千璇也以为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便不再提及,一路上都在和张池羽讨论着江南丝竹的民间性,两个人都有学术基础,谈论起来毫无隔阂,张池羽没有将他的民间所得都讲给步千璇,他希望她自己一点点体会,何况,他也在和她一起重走江南丝竹现场的同时,更多了些认识。每个研究者自身音乐经验的扩展,将会更新或者重新诠释音乐,他也收获颇丰。
张池羽和步千璇约好了接下来去另外一个乡镇里的乐社,张池羽特意提醒步千璇,“鸿庆班更小,更民间,你不要对他们要求太高了。”
“我懂。”步千璇善解人意地笑着,若没有上一代的纠葛该多好,每当他们俩个人相处融洽,心意相通的时候,心头隐隐便觉得苦涩。他们年轻,两个人都在内心想过上一代是上一代的事,我们是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受上一代的影响,这太不符合他们的价值观,可是,心底的感受偏偏让他们很难摈弃一切,他们能做的只有回避。
步千璇对张池羽说:“不过,明天我休息一天,我要去看看依依,不然她又要生气了。”
“好。”张池羽应着。
步千璇看着他认真开车的侧脸,心里有点歉意,因为她明天约的人不是宁依依,而是陈阿姨,可她不能让张池羽跟着她。
陈阿姨把自家的地址给了步千璇,步千璇很容易就找到陈阿姨家的那条弄堂,青石板路的两边是高高的门板,门板上面有门牌,她正数着上面的门牌号码,坐在弄堂里的几个老太盯着她,“侬找哪个?”
“您好,我找陈阿姨,就是弹中阮的陈阿姨。”步千璇并没听懂那老太的发音,但大概明白她在问自己找谁,乡下的老太,很少有会说普通话的,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弹琴的样子。那老太果然是听不懂她的普通话的,但看懂了她手上的动作,笑着说:“啊,她在前面,前面。”手指着一扇门。
就这样,步千璇觉得同一个国家的人民也能交流出在国外的感觉,中、国真大。她不禁笑了,走到那老太指着的门前,轻轻敲门,可显然,这门板里面的人好像听不到她在敲门,她拿出手机打给陈阿姨。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门板里面有了动静。
细高的门板打开一扇,陈阿姨的笑脸迎了出来,“千璇,快进来。这条弄堂里家家门板都很像是不是很难找?”
步千璇拎了一袋水果,笑着说:“陈阿姨,这里的人都知道您弹中阮,我只作了个手示,她们就告诉我,这一间是您家。”
陈阿姨便笑了,她的笑脸常挂在脸上,热情又不失优雅,“是呀,这里谁家的小辈,想学中阮,都会来找我。”
“那陈阿姨可以办个中阮学习班了。”步千璇继续说道。
陈阿姨摇摇头,“都是邻居,街坊,办班人家以为要收费的,总是不好,只要有喜欢学的孩子,就来学,我乐得教。”
“中阮不算主奏乐器,喜欢学的人多吗?”步千璇仍然还有她在大城市里学习的惯性思维。
“喜欢就学,不会因为是不是主奏,当年,我就是听丝竹班里的人演奏,偏偏喜欢中阮的稳重。就学了中阮。”陈阿姨不懂步千璇那些想法,只说着她自己。
步千璇有点惭愧,“所以,陈阿姨,你这才是真爱呀。”
陈阿姨有点害羞了,她没说什么直接把步千璇带进里面的院子,这时步千璇才发现,江南乡下的房子那么特别,打开门板临着街就是客厅,穿过客厅有个小院子。小院不大,十个平方,摆着盆景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陈阿姨让她坐下说道:“我们老两口退休后就搬回乡下住,还是在乡下自在,地方虽然不大,但够了。”
“这是所有城里人的梦想,在乡下有个老宅,可以避世,可以寻亲。”步千璇接过陈阿姨倒的茶。
陈阿姨坐下来,又笑眯眯地端详了步千璇好一会儿,把步千璇看得难为情了,“陈阿姨,您没儿子吧?不然我以为您想给儿子找儿媳妇呢。”
陈阿姨笑得捂住了嘴,“我是觉得啊,乍一看,你像你妈妈,仔细看,你还是像你爸爸。”
“是吗?”步千璇笑得有点苦涩,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甚至,连照片都没有,“对了陈阿姨,您有我爸妈以前的照片吗?”
“有啊。”陈阿姨起身就进了屋里找照片,自从她见了步千璇知道她是谁,她就把已经很久不翻的影集,找出来翻了又翻。
没一会儿功夫,陈阿姨手里拿着影集就出来了,步千璇看着陈阿姨手上的影响,心跳加速,她终于能看到自己的父亲了,不知为何眼底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到眼底,眼前氤氲一片,模糊不清。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