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班主转首看着她,“那又如何?只要江南人民喜欢,江南丝竹就永远都在,这应该是属于这一方土地的,只要有年轻人还在学江南丝竹,就有老乐手们会教,就会不失传。只是现在的文化艺术形式多种多样,人们的选择更多了,但我永远相信有喜欢江南丝竹的人在的。”

步千璇见高班主脸上坚定的神情,竟然有些感动了,也在那一刻,步千璇好像很懂高班主的心。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张池羽也很安静,最初那个只是笑呵呵说些场面话的高班主今天特别不一样,给他们两个年轻人上了深深的一课。

快到家的时候,步千璇才说:“难道,你父亲没和你说过这些话吗?”

她的一句“你父亲”让张池羽听着十分别扭,之前,在他面前提起父亲,步千璇总是很崇拜地叫着张老师的,这称呼的变化,说明了一切。

“除了一些演奏技术上的问题,关于江南丝竹他一直告诉我,去听,去体会。教会的总不及自已悟到的理解深刻。”张池羽的声音很低沉,“高班主悟了几十年,看起来我在太仓江南丝竹届有些名气,可真正的我只是学会一点皮毛而已,真是惭愧。”

步千璇从他的脸上真的看到了一丝惭愧似的,的确,高班主的一席话,让他们陷入了更深的思考。

“今天,征征好像有话要对我说的似的,你看到了吗?”步千璇突然想到了征征,“她的古筝弹得很好,只是,我觉得她对古筝的感情还少了一点,她更把古筝看作是展示她的工具,她对江南丝竹的爱,是有条件的。”

张池羽被这个话题带出他的情绪,“她是现在正在推荐的几位年轻的非遗传承人之一,也许受太仓的环境影响,或者受一些其他因素影响,我总觉得这种推荐,选拔,并不没有体现出真正的意义。”

步千璇淡淡一笑,“张公子,这个觉悟很高呀。”

张池羽被她说笑了,“当然,我从来都是人间清醒的存在好吧?”

“你这个年纪说人间清醒,没人信吧?”步千璇打趣他。

“有些事情上,我们这一代人心里更能明辨是非,不是吗?”张池羽的话说得很有深意,一时之间步千璇竟然语塞,他说得很对,现代的教育和信息发展之下,他们已经打破了重重壁垒,有了自己的认识结构和知识体系,他们已经不是人云亦云,跟风的一代,他们有思考,有思想,他们是在追寻真实路上的年轻人,“而且,我在大学期间参与的社会就是马哲,所以,我不会那么武断地看待问题。”

然而,这话中又好像隐含着另一层深意,步千璇不知是自己多想了,还是张池羽真在暗示她,就是他们上一代的往事。

她没想多,张池羽的确有这样的意思,他终于又开口说道:“有心结就解开,不然,就变成一团麻,我们都是现代年轻人,需要显得那么有城府吗?”

步千璇垂下头,突然难为情面对张池羽的坦诚,“你觉得我是个有城府的人?”心里还有点委屈起来。

张池羽一时无言,从认识步千璇开始,她阳光灿烂,开朗大方,思维敏捷,简单爽朗的印象已经刻进他的脑子里了,可是这一次见面,她像变了一个人。不,有时候还会变回来,就像今天,只是那个没被揭开的秘密,像是一根刺,或者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在他们心里,想忘又很难忘记。

莫名地有种尴尬在他们之间,好在适时地步千璇的手机响了。

“千璇,你这几天都失踪了?”宁依依嗲声嗲气地问道。

步千璇笑着说:“这不是被你找到了?我这几天都在乡镇的乐班里合乐呢,收获太大了,依依,我想把我所有的感受都马上写下来,我要给江南丝竹另一种声音,让更多的人知道在太仓,江南丝竹的存在是多么奇妙。”她兴奋地给宁依依讲着,张池羽在一旁听着,那么美好的女孩儿,什么时候能解开自己的心结呢?他要怎么帮她?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回家以后和父亲聊一聊。

张明不像高班主,虽然都是搞音乐的,张明显得比高班主严肃得多。在家里威严得多,张池羽一直是一个非常独立的孩子,从小就被父亲扔到不同的乐班里自己感悟江南丝竹乐,人家孩子放假在家里班,张池羽却不是,他要去各种乐班里练合乐,甚至出去表演,婚礼上、庆典上都能看到他小小的身影,别人都以为张明这是赚钱赚不过来,让儿子也去赚一份。

张池羽也是到现在才明白父亲的用意,特别是今天,高班主说的那些话,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自己当初真的误会父亲了。他也曾以为,他小时候是在替父亲分担演出任务,他赚的演出费也曾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不知道自己的家里是不是真的那么缺钱。

幸亏他喜欢吹笛子、拉二胡,他没觉得去合乐很辛苦,反而乐在其中,技艺也在那时大幅度提高,而这也让他失去很多童趣,是他心里最遗憾的事情。即便是现在,他也会因为父亲有事而替父亲出去演出,他一直自律,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表演的出色,还是在父亲的光环之下显得出色。他从来没有认真思考的问题都因为步千璇的出现开始思考了。

把步千璇送回了家,张池羽回到家里。他下了决心似地走到父亲的书房里坐下。

张明看出儿子有事,便问:“有事?”

张池羽垂着头,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低声问:“爸,千璇父母的事真的和您有关系吗?”

“是步同学问了?”张明旋即问道。

“不,是我想知道。”张池羽抬起头,正视着父亲的眼睛。

张明将目光转向书房西面的墙上,那里挂着一把二胡,张池羽知道那把二胡父亲从来不用,也不让他碰,只告诉他很珍贵是个记念,但从来没细讲过关于这把二胡的事。

现在,张池羽猛然明白了那把二胡一定和步千璇的父亲步松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