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千璇回到自己的公寓,洗了个热水澡后,松驰地躺在沙发上,她打开了音乐,自然还是她比较喜欢听的江南丝竹曲目,过去的日子里,那是她学习江南丝竹的主要方法,聆听,这也是妈妈不断强调的。这一刻,她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赵端云就这样要求他的徒弟们。想到这个梦,步千璇抿唇一笑,不禁摇了摇头,“我大概离走火入魔不远了。”自言自语地说道。

她拿着水杯,一边喝水一边看着窗外。落地窗外有一处绝侍的风景,又正好能看到落日。张池羽真会选地方,买到这么好的房子,张池羽那发光的侧影再次出现在眼前。刚刚荡出笑痕的嘴角又落寞下去,一脸严肃。陈阿姨今天的情绪让她无法平静,可是陈阿姨又会知道多少呢?明天她应该再去见见陈阿姨,不能带着张池羽,她想和陈阿姨好好聊聊。

步千璇马上拿出手机,今天她加了陈阿姨的联系方式,这样方便多了,可是她拿着手机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便又放下了,不能心急,她告诉自己,不如等周末那场演出结束再找陈阿姨吧。

耳边的江南丝竹曲再次走进心灵,她直怪自己刚才的杂念太多,影响了对艺术的欣赏。而当她再听那些表演精湛的江南丝竹乐曲时,不由得又觉得仅仅是这样精彩的表演都埋没了江南丝竹的魅力。她很欣喜有这样的体会,她想把这些心里的感受马上告诉妈妈,她终是没有,妈妈一定明白这种感觉的,因为妈妈就来自民间,正是她正在探索的那群人中的一员。

步千璇悠悠叹了口气,自嘲:真是舍近求远!

回到家的张池羽看到父亲已经在家,便走过去和父亲打招呼,张明看着儿子,欲言又止。张池羽仿佛看出父亲眼里的深意,说:“今天我们去了高班主的乐班,千璇这次带了琵琶来,她想和民间的乐班合乐,感受真实的江南丝竹现场。”

“哦。”张明没作任何表态,那就是同意他们继续这样做。张池羽也没再说什么,张明看了看儿子,张池羽犹豫片刻,又继续说:“她什么都没提。”父子之间便像心意相通了似地沉默了。

第二天,张池羽和步千璇约好了一起去乐班,这一次又见到几个生面孔。高班主显然和他们很熟悉,看到张池羽和步千璇来了,满脸笑意,一边招手一边迎了上来,“来了,来了!过来我帮你们介绍一下。”

高班主将他们俩引到两位老先生面前,张池羽看着他们有些眼熟,一时却也记不清楚是谁,只知道一定是在乐班里演奏过的乐手们。

“这位是翁师傅,这位是沈师傅,他们都是老乐手了,昨天没来,听别的乐手说起昨天你们来合乐的事,都很好奇,今天一定要来看看。”高班主笑着介绍。

步千璇礼貌微笑点头和两位师傅打招呼,“两位老师好,我是步千璇。”那两位师傅果然和陈老师一样,看着步千璇微微一怔,虽然那一怔很细微,步千璇看得清楚,这个姓太特殊了,想隐藏都没有机会。

那两位师傅纷纷看向高班主,高班主眼色微变,就这样三个人算是交换了眼色,也交换了心里话,他们俩肯定在问:姓步?高班主一定在答:是,姓步。步千璇在大脑里替他们补好了对白。

“那今天我们一起上吧。”翁师傅说道。

翁师傅拿着一把中胡,示意张池羽继续拉二胡,沈师傅吹笙,加上昨天的几位乐师,这小乐队也显得齐全了。陈阿姨会意地对步千璇一笑,步千璇对陈阿姨显得更加亲切熟络。

大家一起演奏起来,这种完全没有排练就配合的方式,步千璇并不十分适应,可是她却欣喜地发现,这种方式也特别的和谐,也不曾出现任何矛盾,除了年轻气盛的征征喜欢在合乐时加些小动作炫耀一下技巧,别的乐手都是相互照应的,而征征小小的炫耀也得到众多年长乐手的包容,那般宽容的气度,偶尔让步千璇都有些难为情,她还会偶尔和征征在演奏时小小的较真。

每演奏完一曲,众人都笑着点头,啧啧称赞,也不能说是在称赞步千璇,而是在因为一曲演奏到妙处自得。气氛越来越好。

休息的时候,步千璇就开始她的探索了,她去问年纪最大的沈师傅,“沈师傅,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笙的?”

“哎哟,这个可记不得了,就记得小时候,到人家摊头上去听,听完这个听那个,然后坐在哪件乐器旁边就仔细听哪个,后来这笙啊,我就觉得喜欢,就坐在人家吹笙的师傅旁边听,听着听着,就跟长辈要这件乐器,自己琢磨,而且乡里乡亲的,总有会吹一点的,就试着吹,再去别人摊头上听,听啊,试啊,听啊的,就会了,那年月还真没有什么人教的。不像你们还要在学校里学,条件好得很。”沈师傅美滋滋地讲起来。

步千璇早就听说过这些老前辈过去学艺都是先从模仿开始的,这沈师傅言下之意也无非如此,当年哪有什么乐谱和老师亲自教授啊,那真是靠悟性的年代,却也是真实的爱乐之人频出的年代。不像现在,为了学门才艺而学,这其中多了点旁杂的心思,也只能停留在模仿阶段,再难升华,所以,学的人多,真能学出样子的太少。

“看来这江南丝竹更多的是体会出来的。”步千璇笑着对沈师傅说。

“你是不是还会二胡?”沈师傅突然一问,问得步千璇一怔,连忙摇头,“不,我只会古筝。”

这话让在一直留意着步千璇的征征听见了,微蹙眉心。

“哎,倒也是。可惜了。”沈师傅想要继续说些什么,高班主过来打断他们,“再来一曲?”

“好呀好呀,再来再来。”许多乐手意犹未尽,接话道。

步千璇感觉到高班主似乎不想让她听到更多除了江南丝竹之外的事,她转眸瞥一眼高班主,虽然他表面上和气,却不简单,要知道能协调好一个江南丝竹班的人,绝非泛泛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