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颠簸把步千璇从梦中叫醒,她惊慌地看看四周,她在哪儿?她是谁?

窗外已经能看到地面,步千璇恍然回神,这想起她在飞机上,现在飞机已经落地。刚刚她是做了一个梦吗?好奇怪的一个梦,那么长,又那么真实,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梦里那个女孩儿叫璇儿?这也是一种巧合?步千璇怔怔地看着窗外,努力回忆那个梦。她从来都不曾做过这样的梦。

直到飞机停稳,步千璇才真的从那个梦中走出来,解开安全带,跟着下飞机的乘客们向外走。上了出租车,她又想起飞机上的第一个梦,马上要到家了,等着她会是什么?

和梦里一样,她的指纹仍然可以顺利地打开自己家的门。也和梦里一样,家里没人,妈妈不在。

步千璇没有那么慌张,她走进妈妈的房间,一如既往地整洁,她轻轻拉开妈妈的衣柜,里面的衣物还在,便安心地笑了,关上柜门,去整理自己的行李,特别是她带回了太仓的特产-肉松骨头,她不知道妈妈看到来自家乡的特产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把肉松骨头的包装拆开,放进锅里加热。

白婷汐一进门,看到女儿的鞋子,又闻到了一种即熟悉又陌生的香味儿。她拎着购物袋向厨房走,看到女儿正在厨房忙碌,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她猜想女儿大概是还没吃晚饭,可是女儿从太仓回来,都带回些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不过,这些天来,白婷汐也想得很清楚,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渗在骨子里的基因,早就注定会有这样的一天,这也许就是命运,她只能扭转一时,却不能改变一世的命运。

步千璇转身看到了妈妈,白婷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母女二人四目相对,仅仅数秒之间,心思百转。步千璇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而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那么爱妈妈,泪腺刚要涌出泪水,又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妈,快来看,我带了什么?”她忍住所有的情绪,把刚刚出锅的肉松骨头端上桌子。

白婷汐终于知道是什么让她那么熟悉又陌生,就是这个味道,家乡的味道。她盯着女儿看,却没从女儿的脸上看出任何异样。难道女儿什么也不知道?难道张明没有认出女儿,可“步”这个姓很少,张明怎么会想不到?又或者,张明知道了,装作不知道?许许多多的疑惑,许许多多的往事,随着肉松骨头的香气都回到了她的记忆里。

“我吃过晚饭了。”白婷汐不敢吃,她怕她的眼泪会不听话,被这个味道勾引出来。

“您就尝尝,真的很香,和北京的肉骨头不一样喽。”步千璇继续说着,“北京的骨头也香,但我没想到这甜腻腻的肉松骨头也能让我喜欢,我还以为我会不喜欢呢。”

白婷汐也经常在家做些江南风味儿的菜,只是她又会刻意回避真正的江南味儿,以免牵出自己的思乡之情。她总想着要和那里的一切断的干干净净,就算是饮食都要断,可她忽略了有些东西就是浸在骨头里的,断?谈何容易?

“妈,你真的不尝尝吗?很好吃哦。”步千璇说着拿起一根肉骨头就要送到妈妈嘴边,那熟悉的香味儿在一点点侵蚀白婷汐的抗拒的意识,那道堤岸眼看着就要被瓦解,一别二十三年的故乡,一别二十三年的故乡味儿。

白婷汐突然抬手打掉了女儿手中的肉松骨头,骨头掉在地上的一瞬,母女俩都怔住了。

“我说了,我不吃。”白婷汐回过神,蹲下身将掉在地上的肉松骨头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就回自己的房间,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仿佛多犹豫一秒钟都会改变她的决定。

等步千璇回过神,白婷汐已经关上了房门。

步千璇本来就是想哄妈妈开心的,哪里会想到这样的结果,她把沾了肉汁的手清洗干净,走到妈妈的房门前,轻声说:“妈,你还在生我的气?”

白婷汐听见了,没有回答。生气?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气哪里说得清楚。她还是好奇女儿和张明见面的结果。

“妈,我进来了。”步千璇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推天妈妈的房门,妈妈正坐在床边,看她进来低垂着头,假装整理衣物。

步千璇从白婷汐的身后抱住了妈妈,“妈,我好想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出门的时间也不算长,过去出门演出也曾经这么久,为什么这一次格外的想妈妈?

白婷汐无言可对,任她抱着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该如何对女儿讲那些前尘往事?

步千璇何尝不是如此?她想向妈妈问明白的那些事,该如何启齿。当初宁依依就说过,那些往事都是她不想再掀开的伤疤,她真的要掀开吗?刚才妈妈打掉肉松骨头的一刻,脸上的痛苦,她看到了。父亲的去世,自己的残疾,刻骨铭心的痛才让她背景离乡,二十三年不曾提及。她真的要那么残忍吗?不,她不能……她终于明白,她想追寻的真相对妈妈有多残忍。那张明呢?告诉她这一切的张明,他只想为自己赎罪,就把一切告诉了她这一无所知的后辈,残忍的人是张明,何况,父母出事,张明也是最受益的人,她不能再帮张明刺激自己的妈妈,绝对不能。

心念至此,步千璇轻轻摇晃着白婷汐,“妈,你别生气了,我只是为了一篇论文,你看你一生气,我哪里能安心,只看到此皮毛就先跑回来了,得不到你的支持,我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你就别生气了嘛。”

终究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那个她从小抱到大的女儿,现在正在抱着她,白婷汐拍拍女儿的手,轻轻将挣脱女儿的怀抱,叹息一声,才说:“见到你要见的人了?”她低垂眼眸,不也看女儿。那一瞬间,步千璇就知道有些话,她不能说出口。

“见到了。”说到此为止,步千璇想故作平静,转念觉得这样的平静太不像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