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的折子很快就到了御书房,摆在了皇帝案头。

正在批阅奏章的永寿帝看着这份写着他母亲意思的折子,起身在殿内徘徊很久。

折子意思很明确,就是说二品太子太师吕墨庄年事已高,不适合留在诏狱,他是才子大夫,该有自己的归宿。

是饶了吕墨庄的意思。

但永寿帝却瞧出了点不寻常的东西。

将折子摆在一旁,起身去了偏殿,他看着自己造的这些个零件玩意,气儿愈发难受,顺手一推,将它们丢到一旁,叮铃哐啷。

老太监王肖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突然,永寿帝问了一句:“宁泽年在干什么?”

王肖停顿一瞬,道:“昨日去了教坊司,写了三首诗……后来又给教坊司花魁若伊写了两首。”

永寿帝笑了笑:“诗会上只写两首诗,到了教坊司,便毫无保留的一并甩出……”

“真特娘的是个文抄公,还是个好色的文抄公。”

王肖自然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的等待着自家主子的吩咐。

但永寿帝却没了后续,只是摆手让其退下,示意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殿中无人,他一件一件的将地上的金属物件拾起,然后坐着,待到夕阳霞光穿入大殿,照在他的脸颊上,微微的暖意让这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抬起头。

他望着火烧云,缓缓吐出一句:“这狗日的贼老天。”

……

夜将要降临,宁泽年早早醒来,再次穿上缝补好的夜行服,吃饱喝好,等待着今日打更锣声。

大璃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随着每日更夫的三次锣鼓,京城百姓将会回家睡觉,五城兵马司也会同时开始巡逻,在那个时间,将会是夜探东厂最好的时间。

今日,许百户仍旧没有出现,或许仍在教坊司,或许是又去了诏狱。

宁泽年站在院中,仰头无聊的数着星星。

今夜前往东厂只有一件事,确定吴谋与刀疤吹笛人之间是否真的有关系,只要确定了,就能百分之九十九肯定,后者如今的位置。

事情不多,但很困难。

可没有办法,只有确定了这点,他才有办法叫动锦衣卫进吴郎中府中搜查,毕竟如今的吴府,还是处在被户部封禁的状态。

“咚,咚!”锣声响起,一慢两快。

“夜半三更,平安无事。”

声起声落,路过卫所的更夫缓缓经过,忽然感觉身后窜过一阵风,他下意识转头,然却没有任何发现。

只有黑暗。

——照着记忆,宁泽年很快就到了离着高姣最近的位置,左右瞧了瞧,便跳了进去。

同上次不一样,今夜东厂的守卫似乎少了很多,难道是接二连三被人闯入,放弃抵抗?

宁泽年自嘲一笑,这种情况才更需要警惕,明哨少了,也就等同于暗哨多了。

他步子很轻,屏气凝神,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尤其是高塔之上。

但并没有阻挠,竟是很快就穿过了几处小院,不一会便离着高姣越发近了。

月丰满了几许,皎皎月光也因此明亮了不少。

在进入高姣所在院子的那一刻,宁泽年停了下来。

院中空荡荡,静的可怕,只有石桌上的一盏油灯摇曳着火苗,奋力的为周围散发光与热。

透过烛光,他凝视着前边的阴暗,同时注意着周围任何的一点风吹草动。

忽然,随着一瓣花瓣从肩头落下,宁泽年猛然转身,纵身就要离开。

然而下一秒,竟然是一支箭横在他面前。

“下一箭,你会残。”郑开从黑暗中走出,双手挽弓,表情肃然。

确实如他所说,这一箭不过是警告,而下一箭,可不是了。

但为什么是残,而不是死,莫非是这个冷脸箭手吃斋了?

宁泽年僵硬的转身,一滴冷汗滑落。周围虽没有番役出现,但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多少。

正此时,从黑暗中又有一人出现。

那人坐着一张黝黑的轮椅,天青色的衣衫绣着金纹,做工精细考究,这是皇帝御赐。半百头发用一只玉簪束着,脸盘虽有几道皱纹,但总体还是干净,他的双眼深邃,让人无法看清其真实想法。

虽是坐在轮椅上,但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宁泽年还是感受到触手可及的压迫感。

这是个大佬。

他并不知道老人身份,但看周围人的态度,想来此人便是东厂的厂公,魏进忠。

“厂公。”郑开叫了一声。

果不其然,还真是。

但这是什么情况,堂堂东厂厂公亲自出现,就为了抓我,不太现实吧。宁泽年心中揣摩,但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自己是跑不了了,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边上还有无数高手等着。

再有八品箭手郑开在场,完犊子。

插翅难飞。

这架势,怕是今夜自己刚出现在东厂外,就被人发现了吧。

本想着吾命休矣的宁泽年还未思索出如何脱身的妙计,接下来魏厂公的做法就让他不解了。

只见魏进忠只是轻轻挥手,示意周围人退下,待到院中只剩下他、宁泽年与郑开三人,才开口道:“既然不是第一次夜闯东厂了,便不必拘束。”

纳尼,竟然知道上一次也是我……宁泽年讪讪笑着。

魏厂公继续说道:“上次你来我花园取了一抔土,这次又要取什么,魏某的项上人头?”

或许是打趣,但未免有些可笑了。

东厂魏公,怕是整个大璃,能在东厂取他人头的人,拿不出一手之数。

“厂公说笑了,我哪有这个本事。”宁泽年往后蹭了蹭。

但他的动作毫无遗漏的被魏厂公看在眼里。

“行了,既然有人出面保你的命,那东厂便不会杀你。”他看着前边好看的少年,说道:“说说吧,夜闯东厂,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是询问的语气。

宁泽年心中无比震惊,刚才魏厂公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谁出面,许宴?北镇抚司?还是裴家?

谁有这么大面子能让东厂留下自己的命,裴二爷吗,或许吧。

想归想,在这等人物面前,他没有多做迟疑,此情此景,唯有坦然,方为正道。

“我,想见见高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