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是否露水无人可知,倒是宁泽年出门的时候是捂着腰的。

时至正午,众人才纷纷醒来。

接着便是雇了马车各自回家去。

宁泽年照例是回了卫所,今日依旧休沐,许百户留在教坊司等入宫的杨主事回来,故而卫所中空荡荡的。

闲来无事。

他躺在院中,听着鸟雀的叽喳,幽幽入睡。

一夜未眠啊。

好在今日无事,只需要等到夜幕降临,再去一趟东厂即可。

另一边,皇城,兴庆宫。

年近半百的太后已然有了不少白丝,也是养尊处优的缘故,岁月的痕迹显得那么精雕细琢。

精致的床榻上,淡金色的纱帐垂落下来,上头绣着的鸟兽栩栩如生。

已是正午,用过午膳的太后倚靠着,闭目养神。

殿中的宫女双手搭在腹部,低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太后是慈祥的,同时也是深不可测的,这个从前朝皇权争夺中活下来的女人,早已不是那些“哭哭啼啼、作儿女之态”的小姐们能够比拟的存在。

太后喜静,故而整个兴庆宫大多数时候都是静的。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一阵凉风溜了进来,惊醒了她。

“太后……”大宫女习惯的为其披上一件衣裳。

重获暖意的太后眨了眨眼睛,驱散浑身的困意:“什么日子了,这天还有些凉?”

大宫女笑了笑,伸手唤来一只不大的暖炉,递给太后:“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入夏了,不过接着还有场雨,故而有些凉意。”

并没有因为宫女的疏忽而恼怒,太后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快入夏了,算算日子,本宫也要五十了,艾服之年咯。”

能在宫里头活到这个年纪,已是不易。

她豆蔻之年便入了宫,比周后还要早一年,先是在尚衣局摸爬滚打一年,幸得前朝宜贵嫔赏识,做了其贴身丫鬟,后而被封为五品才人,之后一步一个脚印,待到永寿皇帝即位,方才有如今的地位。

回顾半生,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大宫女安慰了几句,接着侧头看了眼殿外跪着的女人,将话题转了过来:“太后,杨主事在外头跪了半日,是不是?”

杨颜自昨夜进宫,便一直在殿外跪着,此行是为求情,而且求的那人,还是诏狱重犯。

太后虽是仁慈,但她听说那人还骂了太后,同时还是反对永寿皇帝登基之时,太后垂帘听政的一派。

当年那些反对派基本离开人世,唯有他一人,因德高望重,加之新朝需要,稳定局势以及皇帝信任,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至于他为何入宫,便是在其将要告老还乡之时,为那些在新朝中丧命的同僚翻案。

永寿皇帝孝治天下,当年那些人高喊着废后口号,又是新朝初立,为稳定因争权而动荡不安的局势,如此声势浩大的一众,他们又怎么能不丢了性命。

杨主事自幼便跟在太后身边,自然是知道其中过程,故而也知道她此番为许宴向太后求情,将会面临什么。

但又如何,唯唯诺诺三十载,总是要叛逆一回的。

太后听到杨颜的名字,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变化,她冷冷说道:“来干什么?”

大宫女顿了顿,接着凑上前将杨主事的目的说了一番。

没有添油加醋,反而是多了几分劝诫。

太后念旧情,晓之以情,或许能让她那不懂事的杨妹妹少受点罪。

听罢,太后的脸色一沉,哼了一声:“她倒是还念着许家那个次子,为了他,都能跪半日。”

“首辅大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膝下两个儿子也是俊才,杨颜她难免眷恋。”大宫女在一旁打着掩护,心里却道杨颜的不懂事以及小白脸许宴的害人不浅。

好在太后没有刻意为难,不一会就让杨颜进来。

被宫女搀扶着的杨主事脸色憔悴,惨白的嘴唇彰显着一夜的操劳。

见着太后,便要行礼,但双腿一软,险些倒地。

“行了,小时候让你学宫中礼仪都没见你这么肯吃苦。”唤来一张凳子,让杨颜坐下。

接过尚存余温的热粥,杨颜轻声谢着喝下。

看到她这幅模样,大宫女无奈摇摇头,好在最近快到了太后寿诞,后者心情不算太差,若不然即便是她跪死在了兴庆宫,也不会理会的。

“是替太子太师说情来了?说吧,你打算怎么说服我这个老婆子。”太后看着杨颜,表情平淡。

面对纱帐内的那个女人,说实话,杨颜的内心是恐惧的,但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离开。

当然,她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能耐能完成。

她停顿许久,待到身体的不适感消失大半,说道:“颜儿愚笨,请太后降旨。”

“太子太师吕大人三朝元老,曾也是陛下的老师,如今更是兢兢业业为太子授业,观朝堂内外,其学生数不胜数,又是我大璃文坛大家,在西梁文坛冲击下,一人扛起大旗,使我大璃在九州文坛站稳脚跟。”

“吕大人桃李天下,著作无数,若是死……”

太后呵呵一笑,道:“杖朝老人罢了,早几年晚几年死,不都一样。”

大璃文坛之首吕墨庄,三朝元老,桃李满天下,然而却是个执拗老人,本可以功成身退,却为了已故十数年的好友,在朝会上提出翻案。

陈年旧案,已经盖棺论定,有什么必要呢。

最关键的是,那些人都是当年辱骂太后的啊,这太后还在世,就嚷嚷着翻案,不是在打太后的脸,不是漠视陛下的孝治吗。

这你不死,谁死。

“太后你都这么说了,那为何不让吕大人回去……”

再一次没有说话,太后摆摆手,制止了杨颜:“行了,说来说去都是些没用的话,跟皇帝这几日在我耳边叨叨的一样。”

杨颜一惊,没想到陛下也曾为吕墨庄求情。

“不过这几日/本宫想了想,总是将他关在诏狱也不是事。”太后沉思片刻,继续道:“秀儿,你让人去皇帝那一趟,就说太子太师到了还乡的年纪,诏狱不适合他。”

接着,她看向杨颜,语气平和:“记得本宫跟你说过,后宫不干涉朝政,今日一事你犯了规矩,自己领罚去。”

虚弱的杨颜没有跪下谢恩,而是呆在原地,愣愣道:“谢……谢太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