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皇甫穆也是一怔。
此生此世，永为汉臣？
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些。
看着皇甫穆错愕的表情，皇甫嵩不出所料地笑了笑，缓缓解释道：“你尚未及冠，就有如此才能，为父不如你。”
“但也正是因为你年少才高，我才怕你走上旁门左道的不归之路。”
“当今天下，朝廷暗弱、诸侯割据。当年联盟讨伐董卓的诸侯们也纷纷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
“而袁绍身为大将军，却不思攘外安内、中兴大汉，反倒去效仿那董贼之行径，实在令人痛心。”
“董贼未除时，也曾有人劝我拒绝返京，在外拥兵自重......”
皇甫嵩说着，苍老坚毅的声音中却也有了几分颤抖，浑浊的眼中也满含着泪光：“可我皇甫家世受皇恩，安能做出此等悖逆之事？”
“所以我要你发誓，即使大汉江山已经是风雨飘摇，但你仍要在复兴大汉的路上走下去。”
“此生此世，永为汉臣！”
这一番话犹如高山大海般，厚重难当。
皇甫穆听完，心中也是大为触动。
正是皇甫嵩这般坚定不移的家国情怀，撑起了华.夏民族几千年来绵延不断的传承和延续。
但皇甫穆却无此意。
毕竟自己只是个外来人，能够在这样的乱世得到善终已经是万幸。
哪还敢去奢求什么建功立业、中兴大汉。
以此为目标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以刘备最为突出。
既然如刘备这般叱咤风云的天下枭雄都没能从曹魏的手中保住大汉江山，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怎么能做到呢？
在皇甫穆的计划中，只要撑过了眼前这一段时间的难关，等到治田法能够有所成效，自己就功成身退，带着王紫澜去找南若和卓凡隐居。
从此一家人在林间小村怡然自得，再不理会尘世纠葛。
这样的结局，皇甫穆就是做梦也想要实现。
而对于皇甫嵩所担心的割据在外，与朝廷分庭抗礼，更是他不敢想、也懒得去想的事情。
于是，皇甫穆便十分爽快地成全了父亲贯彻一生的忠义之心，以父子二人面前的烛光起誓：
“此生此世，永为汉臣！”
看着皇甫穆认真的眼神，皇甫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家和儿子——皇甫嵩这一生最大的两件心事便全部放下了，紧皱的眉头也终于得以舒展。
“对了，”皇甫嵩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眯眯地看着皇甫穆，“如今，你觉得王紫澜如何？”
皇甫穆愣了一下，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脱口而出道：“极好。”
“嗯......”
皇甫嵩满意地点了点头，抚摸着自己的白须：“那你们的亲事也应该开始准备了。”
！！！
“亲事？”
皇甫穆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一般跳了起来，语无伦次道：“这、这还为时尚早吧。”
“早？”皇甫嵩又将杯中的醇酒灌进口中，反问道，“你都已经年过十六了，还早什么？”
“可是你刚才还说我年少......”
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双标，皇甫穆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皇甫嵩哑然失笑，抬脚朝着皇甫穆的屁股轻轻地踢了一脚：“还学会犟嘴了！”
“儿子不敢......”皇甫穆支支吾吾道，“但我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不管是从心理上还是其他的方面，皇甫穆确实没有做好准备。
前世他也只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单身狗，如今来到这里，更是成了一个青涩的未成年......
经历了这么多生死离别，他对王紫澜已经是情深意重不假，但他确实没有做好准备......
皇甫嵩放下手里的酒杯，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皇甫穆：“王紫澜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你还有其他心思不成？”
“自然不是！”皇甫穆急忙辩解道，“我对紫澜之心天地可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儿子尚且年少无知，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何谈照顾他人？此时完婚，恐怕会委屈了紫澜。”
皇甫嵩听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皇甫穆两秒，随后便笑得前仰后合。
这种儿女情长的话题本就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此时又被父亲嘲笑，皇甫穆更是尴尬地扣除了三室一厅，恨不得脚底生风赶紧离开这里。
“人贵有自知之明！”
皇甫嵩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正是因为你粗枝大叶的脾性，我和司徒大人才想让你们二人尽早成亲。”
“你现在做的是开天辟地、日月换新的大事业，若是没有紫澜在身边辅助，恐怕你还要多走不少弯路。”
“如今袁绍权势滔天，对皇甫和王家虎视眈眈，新政一旦动摇，则皇甫和王家危矣。”
“若是你能和紫澜早日成亲，则一石二鸟，既能合二为一，壮大两家力量，共抗国贼，又可保全新政，让你不至再犯什么大错。”
皇甫嵩所说颇有些道理，皇甫穆也已经有了几分动摇。
但成亲毕竟是终身大事，突然提上日程，他还是难免会有些发怵......
见皇甫穆陷入沉默，皇甫嵩也不给他再次反对的机会，乘胜追击道：“如此大善之事，你也不必再想，我和王司徒早已约定，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事实上，这么着急地定下儿子的婚期，皇甫嵩也颇有些私心。
自己戎马一生，奔波劳碌之间便过了几十年，如今也是半截入土的老人了，却还没有子孙满堂，颐养天年的机会。
为了南若的安全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便只能让皇甫穆尽快成亲，若是有幸，自己这把老骨头也还能抱抱孙子，体验一番人生极乐。
天下未定，汉室未兴，碌碌无为几十年，皇甫嵩的一生已经体会过了无数的遗憾，他不想连这点心愿都无法实现......
觥筹交错、推心置腹，转眼之间已是夜尽天明，皇甫穆也重整心情，打算少歇片刻便回治田署去。
望着儿子高大挺拔的背影，皇甫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十几年来，他对皇甫穆都严厉无比，甚至很少露出半个笑脸来，如今儿子终于长大成人，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甚至能济世救民的人。
皇甫嵩饮尽杯中最后的美酒，喃喃道：“大丈夫生而在世，本该有如此担当，希望你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