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杰笑了笑，洁白的牙齿跟黝黑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候所，我啥时候办交接？”

候所长说：“下午交接吧，新来的中专生已经报到了。”

玉杰站起身：“那我这就回车邮岛准备准备。”

候所长却叫住了他：“别急啊。局里讨论决定了，你们这批不再续用的管理员每人发足十二个月工资的补助金。按照你的工龄和工资标准一共是八百四十块钱，一会儿我先领你去财务领了补助金。玉杰，关于将来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住了玉杰，他一时语塞。不能续约合同的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哪里为以后做过打算？他从出了生产队就在渔政工作。灯塔维修、养护的技术老家那边肯定是用不上。除了这，他就只会推小车了。可现在农村人早就不用小车了，都换了手扶拖拉机。未来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未知数。

“我还没想好。”玉杰对候所长实话实说。

候所长抽出一根烟递给玉杰。守岛生活枯燥乏味，香烟是最好的解闷工具，故而玉杰现在也是半个老烟枪。他接过烟划着火柴抽了一口。

“玉杰，我替你想了个主意，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你以前不是跟我说过你老家靠海么？你可以搞搞水产养殖。”候所长说。

玉杰苦笑一声：“恐怕不行吧？水产养殖我一没技术而没本钱。”

“你怎么忘了？咱渔政局本来就是跟水产养殖户打交道的。局里常驻着三个渔政厅派下来的水产养殖专家。我都跟他们说好了，抽出几个晚上好好跟你讲讲水产养殖里面的窍门。再让他们推荐一些养殖的书你带回家看。今后你要是真干水产养殖，随时可以打电报、写信给他们请教技术问题。”候所长显然为玉杰的事情上了心。

玉杰却犯难：“可我没钱啊。”

候所长又道：“局里的专家说了，养殖嘛，大有大的干法，小有小的干法。鲍鱼、海参这些高成本高投入的营生你干不了，养扇贝、海带这些低成本的营生你还是干的起的。这回补助金一共有八百多，你工作了十二年，总有些积蓄。你爱人不是当小学老师么？拿公家的工资应该也有些存款吧。咱们长岛的第一养殖大户王文山你知道吧？他当年就是靠着十亩扇贝养殖场起的家，现在长岛附近五分之一的适养海田都是他承包的。”

玉杰似乎被候所长说动了心：“对，我可以试着先养养扇贝。”

候所长大笑：“现在全社会都是经商热。不能接着跟局里续合同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等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准长岛渔政少了一个守岛看灯塔的管理员，胶东会多出一个水产养殖大户嘞！真到了那一天，我去莱州看你可得请我喝酒。你挣大钱的路可是我给你指画得哈哈。”

候所长不愧是当领导的，三言两语就给玉杰描绘了一幅美好的未来。玉杰领了补助金办完交接又在长岛待了四五天，跟局里的几个水产养殖专家虚心求教了一番。随后他背着专家推荐的半麻袋养殖书籍，坐轮渡换汽车一路颠簸回了老家。

赵家的火炉旁，玉杰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地说给了云秀和赵吴氏听。云秀有些顾虑：“这养扇贝能行？”片刻后云秀又说：“嗨，咱们村多少人都在海边给扇贝养殖户打工。那些养殖户能行，你就也能行。”

赵吴氏虽然不识字却有着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智慧：“不一定行啊。打民国起咱海边就有的养扇贝的。跟海打交道就像你爹当年在东北跟人推牌九——全看运气呐。海神娘娘是最喜怒无常的了。心情好的时候潮小浪小风雨顺，能让养扇贝的人赚钱。要是海参娘娘翻了脸，大风大浪大海潮，养扇贝的人就得赔的底儿掉。”

赵吴氏说的是实话，水产专家也跟玉杰说过，搞水产养殖是五分技术五分运气。

玉杰皱起了眉头，云秀赶紧打圆场：“反正现在寒冬腊月的，你啥也干不了。不说了，先按五排十的在家过个好年再说。工作没了也不要紧，你回来了咱这个家才是个家。”

赵吴氏附和：“说得对啊，最少你回来了。要不明年孩子落生长大身边连个当爹的都没有。”

提到孩子玉杰脸上又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已经是三十三岁的男人了，虽然每回探亲都跟云秀说没孩子也不要紧。可他心里怎么会不着急呢？彼时还没有丁克一说，对于所有人来说孩子都是生活的一个奔头，一个希望。

云秀捧着肚子站了起来：“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捞两个呛蟹子，再给你腾两个饽饽。”胶东人说热饭一向不说热饭，而说腾。

玉杰赶紧阻止妻子：“你这挺着个肚子少动弹。呛蟹坛子还放在墙根底下吧？我自己去捞。”

简单吃完了饭，赵吴氏识趣地去了西屋。她知道小两口八个月没见一定有很多私房话要说。

母亲走后，云秀对玉杰说：“你是男人，家里的顶梁柱。养扇贝这事儿我听你的。你的工资年年都交给我，加上我的工资现在一共是一千九百块钱。加上你领的那八百多块的补助金一共是两千七百块钱。你要是要我随时去信用社取给你。要是不够，我还可以跟二姐、三姐他们借。”

玉杰埋头抽着烟：“我再想想。候所长说得对，现在是全民经商热。我也想赚大钱。可你娘说得也对，跟海打交道要看运气。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还是得再想想。”

门外大雪纷飞，门内云秀守着火炉，滔滔不绝地跟丈夫说起了学校里的事：吕校长退休了，新来了个三十来岁的大专生当校长名叫李湘杰；学校的孩子们现在有了新操场；云秀班上的孩子建斌去了仲华武校学得不错，市里元旦晚会他上台表演了武术节目……

以前这些琐事云秀只能跟母亲赵吴氏说。现在好了，丈夫回来了，她可以滔滔不绝地说给丈夫听。哪有妻子不愿意丈夫守在自己身边的呢？

火炉里的火苗微微颤动着，跟玉杰一起聆听着云秀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