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冬天悄悄离去,一九八九年的春天如约而至。冰雪融化万物复苏,胶东大地披上了绿衣。云秀已经到了预产期,可肚子里的娃娃就像是神话传说里的哪吒一般迟迟在娘胎里没有动静。云秀是个急脾气,孩子左不生右不生,她干脆跟新来的校长李湘杰销了假回了学校接着上课。

李湘杰是个一表人才的大专生。在乡镇学校里大专生可是个稀罕物。整个金城镇教委下辖的四所小学,一所初中加起来大专生不超过三个。因为一般的师院大专毕业生都爱往城里的学校奔,谁不愿意在城里窗明几净的教学楼里教书?谁又愿意跑到乡下学校守着几间红砖瓦房教师度过自己的一生呢?

李湘杰是个异类,他本来毕业分配在市区的中心小学当教务主任,干了几年他竟主动申请下乡。恰逢吕健康退休,他便接了吕健康的班成了沙岭完小新的校长。

办公室里,李湘杰为难地看着云秀:“赵老师,你正在预产期,回学校上课恐怕.有点危险吧?”

云秀用手扶着自己的大肚子:“没事李校长,我听我娘说这生孩子不是说生就生。真要是孩子要落地,先要肚子疼上半天。等我肚子疼的时候再回家就是了。”

李湘杰是个有文化的人,可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懂生孩子的事?云秀这么说他也没有再说什么:“成,那你接着带四年级吧。哦,别的课还好说体育课就算了,体育课我来上。”

这天云秀正在给学生们上语文课。

“狮子妈妈生下了两只小狮子。一只整天练习滚扑撕咬,非常刻苦。一只却懒洋洋地晒太阳,什么也不干……”

教室里传出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云秀在讲台上拿着课本说:“同学们,大家请翻开课后阅读题。”

课文里说狮子妈妈生了两只小狮子,这段内容似乎在无形中刺激到了云秀的大脑,云秀肚子一阵剧烈的阵痛。她左手捂着肚子,右手的课本滑落在地扶着讲台。

“老师,你怎么了?”学生杨倩问。

“倩倩,快去隔壁班上找徐仙娥老师!”云秀说这话的时候脑袋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

闻讯赶来的徐仙娥把云秀搀出教室:“坏了,你这是要生了得赶紧回家!”

几个老师七手八脚地把云秀抬上了一辆学校运杂物的小板车,两个身强力壮的男老师拉着小板车将云秀送回了西季村的家里。

西季村的女人生孩子,通常会找赤脚医生文祚接生。所谓的赤脚医生亦医亦农,不看病的时候赤脚医生们就在自家地里干农活。村里的人生了病赤脚医生便放下手里的锄头换上白大褂治病救人。赤脚医生的存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当时农村人看病难的问题。西季村的文祚就是胶东千千万万的赤脚医生之一。她不仅能治感冒发烧这些常见病,还是个经验丰富的接生婆。

“啊!啊!”赵家的东屋传来云秀撕心裂肺的喊声。赵吴氏守在云秀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孩子,咱女人这一辈子都要遭这个罪,忍忍就过去了。”

文祚则在带着口罩急得满头大汗:“坏了,这孩子个头太大,生不下来啊。”

玉杰蹲在屋外的墙根下,女人生孩子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且胶东有规矩,女人生孩子男人是不能在身边否则不吉利。故而云秀两小时前刚到家他就被赵吴氏赶出了屋子。云秀痛苦的喊声让他急得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大前门。

文祚摘了口罩走出了堂屋,玉杰连忙迎上去问:“生了?”

文祚摇头:“玉杰兄弟,云秀是难产,得赶紧送金城镇的妇幼分院。你赶紧出去找辆拖拉机吧。”

玉杰闻言几乎是跑着冲出了家门。不多时村里的老泥开着手扶拖拉机来到了赵家门口,玉杰和村里两个小伙子把云秀抬上了手扶拖拉机的后兜。

手扶拖拉机本就摇摇晃晃,云秀别说正值临产,即便没怀孕之前她坐大公共都晕车晕得厉害,更何况是手扶拖拉机。云秀痛苦之中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好像快要死了。玉杰紧紧地搂着云秀,他把自己的手放到云秀嘴边:“云秀,我的老婆!千万别睡觉!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咬我的手吧!”

云秀真的狠狠地朝着丈夫的手臂咬了下去。玉杰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却强忍着没叫出声。

从西季村到镇上的妇幼分院手扶拖拉机整整跑了两个半钟头。在妇幼分院门口玉杰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有没有担架!我老婆难产!快!”

几个医生和护士闻声抬着担架跑了出来。云秀上了担架,众人又抬着担架奔向病房。就在他们刚刚进入病房的过道,所有人都听到了云秀一声凄厉地惨叫:“啊!”那一声喊的分贝之大竟震得周围的人耳膜一阵疼。

医生连忙让人停住:“别往病房抬了,放下担架,就在这儿接生!楠-彤志都回避一下,到过道外面去。”

玉杰高声说:“不行,我不放心她。我得留在这儿陪她。”

一个护士斥责玉杰:“想让你老婆安安全全地把孩子生下来,你就去过道外面别在这儿添乱!”

玉杰无奈,只能和老泥退到过道外。

十分钟后,玉杰听到了“哇”一声婴儿的啼哭。他凑到过道口向内望去,只见几个护士已经将云秀抬进病房。医生的手里则抱着一个孩子。

玉杰顾不得再过去会不会受医生护士的斥责,他三步并作两步的跑道了医生跟前。医生看了看他,笑着说:“恭喜你当爹了,是个儿子。我的个乖乖,我从来没接生过这么重的孩子。怪不得你老婆受了这么大的罪。”

玉杰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他反应过来:“那云秀呢?云秀没事儿吧?”

医生的话让玉杰将悬在半空的心放了下去:“没啥大事,就是孩子太大了。要是在家里说不准会出事,现在进了医院一切好说有我们呢。你赶紧去把住院手续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