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杨府庭院之中自然不会有大海,但却又一池漂浮着零落花瓣的春水。

所以,魂归九天的理所当然也不可能是游龙,而只不过是一群曾经凶悍狠厉的武者罢了。

昔日里高高在上的杨府大院在此刻化作废墟一片。

在那些黑衣武士被一刀砍死之后,身为始作俑者的神秘纹身杀手们却并没有如同打扫战场的唐军一般,来回巡视,做着某些补刀的收尾动作,而是干净利落地围成了一圈。

如同方才出水那般阵势,就连所站的方位也分毫不差。

只不过略微不同的是,不久之前围守着的是活人,而现在……

便只剩下了满地的尸体。

浓郁的血腥味在冷风中弥漫,显得极为沉默而肃杀,就连一丝哀嚎声也未曾听闻得到。

很快,在完成了斩杀任务之后,那些通体被黑色纹身覆满的杀手们并未停留许久,只见那名站在樱花树下的年轻人极为随意地轻轻摆了摆手……

于是,从水池之中愉悦而出的可怕杀手们便收起了手中的朴刀,将之别在腰间的裤带上,沉默着,头也不回地,如鱼贯般地再一次跳进了那一池春水之中。

‘扑通’‘扑通’的水花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极为刺耳。

大约几十声水花之后,原本围成一圈的冰冷杀手们,消失了。

那些由军器监为攻城战争打造的锋利勾爪也消失了。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那些如梦魇般的可怕存在,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徒留下了满地的鲜血与尸体。

似乎在依稀诉说着凄惨与绝望。

还有那半池未曾平复的碧波与涟漪。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终究还有一人并未离去。

他便是那名站在樱花树下,以‘割喉’‘摆手’等手势下达命令的年轻人。

看样子,应当是那些神秘杀手的统领。

既然身为统领,那么总归有些辨识度,又或是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

他赤裸的全身并未被黑色的纹身覆满。

再比如……

他两手空空,全身上下似乎并没有携带任何兵器。

若是没有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外貌来看,那名年轻人似乎就真的只是一名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普通年轻人罢了。

约莫十几岁的年纪,一头乌黑干练的湿发,浑身上下的肤色表现出仿佛一枚璞玉般的透明白色。

从几丈开外,便能看清楚那名年轻人身体内流动的青色血脉。

就好像一个薄薄的纸片人似的,能够从外看到内。

似乎是身染了什么疾病般,让人看了不禁觉得阴柔而弱小。

是个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病秧子。

唯一有些不像人的地方,便是那双极为空洞的双眸。

不是冰冷,也不是杀意,更不是狠厉,而是一种视若无物的空洞。

仿佛此间天下,所有的一切都并没有入得了他的眼中。

甚至包括他自己。

然而,无名的厅堂内,却没有人敢于小觑那名樱花树下的年轻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决定着此间所有人的生与死。

那名年轻人微微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开始巡视起来。

很快,便将视线落在了那无名的厅堂内。

于是,他开始缓缓前行。

本不过十数丈的距离,就算再如何缓慢,再如何踟躇,也费不了几息的时间罢了。

只见他踩着侵染在地面上的鲜血,跨过了被寒刀斩去而瘫倒满地的尸山,又跨过了因勾爪拉拽而分崩塌陷的碎石山。

他跨过了门槛。

无视着众人,踩着那些死去的黑衣武士的残肢断臂,站在了八仙桌旁那一座淌血的黑色尸山的最高处。

如同君王莅临一般地的评平静姿态,扫视着所有人。

然后,朝着身前的某位中年人……

开始躬身。

开始弯腰。

开始单膝跪地。

以一种极为臣服的姿态。

不,不是跪地,而是跪在那一座黑色的尸山之上。

那名年轻人沉默着,不发一语。

没有表功,也没有表态。

场间的众人因那名年轻人的气势而产生了极度的压抑,进而不得不沉默。

“鱼……”

“是……鱼……”

“是……是……‘鱼’字部!”

正当此时,从厮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一名灰袍中年人惊惧而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可怕的沉寂。

他是这无名厅堂内,有资格说话的另一名中年人,独孤令。

此时此刻,独孤令望向那名年轻人的双眼之中,有一种极为罕见的惊愕与恐惧。

远远超出了那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们。

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旁若无人般地自顾自道:“坊间传闻……”

“坊间传闻鱼龙帮得以在长安城立足之根本,得益于帮内两大暗部。”

“分别称谓‘鱼’字部,‘龙’字部……”

“今日……”

“没想到……”

“竟然是真的!”

独孤令心中的恐惧开始蔓延。

他望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鱼龙帮帮主齐可修。

目光之中,似乎颇有些试探与请求的意味。

齐可修侧过头,一眼边看穿了些什么。

他望着诸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们,莞尔一笑道:“独孤兄所言不假。”

“三年前,这长安城内,号称着拥有数万之众的狼竹帮在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尸骨不存……”

“此事,便是我鱼龙帮的手笔。”

停顿了片刻,他指了指半跪在尸山上的那名年轻人,平静且认真地说道:“向诸位大人介绍一番,这位便是我的义子。”

“当年狼竹帮总舵,便是由他一人铲平。”

“不过……”

齐可修朝着独孤令拱了拱手,摇了摇头:“独孤兄的说法,有一处需要纠正的……”

“现在不是‘鱼’字部,而是‘鱼’字营。”

“‘鱼’字营?”

独孤令面色微微一滞,反复咀嚼着这意味深长的三个字。

“不错。”

齐可修点了点头,平静地解释道:“就在两个时辰之前,陛下刚刚命兵部在档案之中备注的底子。”

“换而言之,方才那些出水的,都是我大唐军部的军人!”

“岂有此理!简直欺人太甚!”

话音未落,一阵惊怒骤然响起。

咆哮着的是离着门槛边最近的于家掌舵人,于弘。

理所应当,当那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们在知晓那些可怕杀手真实身份的须臾片刻,心中便翻涌起了惊骇与震怒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