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人来说,类似于‘割喉’这样极具挑衅与轻蔑的动作并不常用,长安城里常年有因琐事而产生的挑衅又或是争斗,但即便是争斗,却谁也不敢对对方如此行径。

因为……

唐人最为激怒不得,作为长安城里的唐人更是如此。

他们真的会拼死命。

值得一提的是,拼死命指的并不是他们自己死去,而是想方设法不计代价,就算赔上自己又或是全家人的性命乃至于一切,也要将你的性命拼死。

所以,就连普通的唐人都无法忍受这样一个动作,理所当然,那些身经百战,历来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的黑衣武士们自然更无法忍受。

但放眼望去,偌大的杨府庭院之外,举目皆敌。

那些黑衣武士们能够赔上的只有自己的性命。

当他们充满畏惧的双眸在看见那一个轻飘飘的‘割喉’手势的时候,蚀刻在脊梁间,埋藏在心底间那身为唐人骄傲与血性在刹那间于胸口间澎湃翻涌。

他们眼中的恐惧逐渐化作了平静。

平静且沉默。

而沉默,酝酿着愤怒。

他们不再退却,不再迟疑,不再慌乱。

紧握寒刀的右手逐渐愈发坚定,感受着同伴们的生与死。

一股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战意如同火山滚烫的岩浆般欲要从刀刃之上,肆意而出。

这一刻,那些黑衣武士们只能选择,也必然选择……

向死而生。

神秘到可怕至极的杀手被纹身覆体得看不清一丝面容,但那充满杀意的淡漠眼神却极为冰冷。

于是,当交战双方的眼神如刀光剑影般交汇的那一刻,当向死而生的战意如翻涌的潮水遇上万古不化的冰川般的杀气……

须臾片刻,便是石破天惊,天塌地陷!

“杀!”

冷酷的‘杀’字再一次从某位黑衣武士的口中响起。

他们背靠着背,肩抵着肩,终究朝着那些奔袭而来的纹身杀手们举起了手中渴望着求生的朴刀。

也许是由于地理位置限制的因素,虽然庭院并不小,但却也没有大到能够轻而易举地容纳两大帮人火拼的地步。

那些可怕的黑色纹身杀手们并未全然出动,而是只有大约数量相当的数十人从两侧的方向一涌而出。

如风雷,如疾电,更如那可怕的飞斧与冷箭般的极致速度,举起手中的寒刀,趁势一步,直直地冲向了那些被包围的黑衣武士们。

铛!铛!铛!

清脆而沉闷的金戈交响在这一刻此起彼伏。

犹如实质般的寒刀交错声音,终于让一直处于劣势,处于被动地位的黑衣武士们心中生出了些许熟悉的感觉。

那是他们入耳听得最多的声音。

也是他们最为悦耳,最为舒心的声音。

如同铁匠铺里的匠人听见了石锤凿铁一般。

他们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开始燃烧。

他们如顽石一般平静的脸色,开始露出万分的狰狞。

然而,很快,那些黑衣武士们便意识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自己……

似乎落入了对方某种可怕的圈套之中。

一名居于右侧的黑衣武士才堪堪抵挡住从外侧冲过来的那名纹身杀手的第一刀,势大力沉,刀法极快。

一般人莫说是接住,便是抬眼还没看个明白,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那名黑衣武士不同,他没有看,更没有用所谓神乎其技的用耳朵听,而是……

一种经无数次生死之间的洗礼与磨砺之后,对杀机最为敏锐的知觉。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在刹那片刻之后,那由远及近,砍向自己的第一刀会出现在右腹的侧前方半尺之处,便毫不犹豫,雷厉风行般地将体内极为磅礴的澎湃力量灌注于刀身之上,然后狠狠地朝着自己所认为那个方向大力劈去!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他的知觉是敏锐的。

他的嘴角在不经意之间泛起了一抹习惯性地轻蔑微笑。

是不屑,也是讥讽。

“原来……”

“不过如此罢了。”

那名黑衣武士暗自嘀咕了一声。

心间不由地对自己今日的生机又多了几分信心。

不凑巧地是,他很快便为自己无知的信心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那名黑衣武士习惯性地再次将自己手中的刀刃格挡在左肩侧方一尺之地。

因为当从上至下砍向的第一刀刀势已尽的时候,为了不造成多余的损耗,第二记杀招必然沿刀势最短最快的路径,反向折回。

既然如此,那么自己的左肩便是刀势最为猛烈,最为用力的着力点。

然而,当他手中的刀刃按照所设想的那样横档在身前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寒刀交错,金戈震击的冰冷声音并未传来,也就是说……

那名黑衣武士举起的朴刀彻底扑了个空!

便在此刻,便在瞬间,他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噗嗤!

一记更为沉闷,更为微弱的刀尖入肉声音,让他的眼中的轻蔑彻底化作了绝望与凄厉。

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扎进了自己的右腹。

又有什么滚烫温热的东西从自己的右腹中汨汨流出。

“咳咳……咳咳……”

他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右腹,猩红的鲜血开始从口中频频咳出。

“好……好快的刀!”

“好诡异的刀法!”

“居然回流而亦挥……”

不知嘴里嘟囔了些什么,那名黑衣武士在绝望之中彻底瘫倒在了地上。

极为不甘地望着那名斩杀了自己的纹身杀手,双眼瞪得极大。

似乎有些死不瞑目。

最最让人心悸不已的是,这种生死较量之间的突然反转并不只是发生了那一名黑衣武士的身上。

几乎是大多数,或者说所有的黑衣武士在承接住来自身外之侧的第一记看似寻常的刀光之后,便再也无法抵挡须臾片刻而至的第二次杀招。

几乎是同一时刻,更像是在同一个位置,伴随着寒刀入体的沉闷声音在瞬息交相辉映,那些黑衣武士们在终究在绝望与不甘之中化作地上的一具无名沉尸。

没有过多的刀光剑影,也没有频繁的你来我往,双方之间的生死较量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两三丈的距离,如奔雷一般的身法,同样的刀势挥了一次,再挥一次……

于是,那些敢于挡在刀下的黑衣武士,自然而然地死去。

就像那些被初春的寒风从枝头吹落的粉红色樱花瓣。

在水面随意漂浮,然后枯萎。

这一刻,游龙当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