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在那一声瓷杯碎裂声音发出的瞬间,便迅速出现在门槛前,迅速集结在众人前,迅速展现冰冷杀意的那群黑袍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豪门大族的奴仆。

而是真正见过鲜血,见过惨烈的凶狠之人。

只不过在平日里被伪装成,被隐藏为如灰袍小厮般存在的普通下人罢了。

然而,陷入沉睡的恶狼不会永远沉睡,总有醒来的那一刻。

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当生死攸关的时候,它们一直紧闭的冰冷双目便会睁开,如死神般注视着前方的敌人,他们一直蜷缩的利爪便会狠狠挥舞,撕裂眼前的一切。

不凑巧地是,今日的那位内侍监监正与鱼龙帮帮主似乎不太走运,闯下了逆天大祸。

黑色的布靴,黑色的裤管,黑色的行衣,还有更为黑色的双眸和寒刀。

他们如冰雕般伫立着,也散发着极为冰冷的杀意。

只等待一声令下,那位传闻中整个长安城的地下王者与深宫之中,独来独往的老太监便会在这一刻……

死于乱刀之下!

如同一叶随时会被浪潮打翻的扁舟,在惊涛骇浪之中,在狂风暴雨之下,彻底葬身于广袤淡漠的海中。

然而,尽管如此,面对着那些黑衣武士,面对着那些锋利寒刀,齐可修与全万机的脸上却依旧显得波澜不惊。

仿佛已经将自己的生死……

彻底置之度外。

当然,作为手底下还有一大帮兄弟的鱼龙帮帮主,齐可修自然不可能真的舍生忘死。

更不可能舍生取义。

能够让他如此平静,如此不温不怒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极为笃定地相信着,自己能够活着走出这间无名的厅堂,并且成为仅存的几位胜利者之一。

剑拔弩张的气息如嘈嘈切切的弹指琵琶,游走于断弦灭音的边缘,让人心中不禁胆颤。

敢于亮刀并不意味着敢于挥刀。

沉默良久。

“唔……”

齐可修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不解地嘟囔了一声。

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味。

如同一位长辈,得知自己的子嗣做了些蠢事之后的莫名感叹。

“诸位老大人,我齐四今日既然敢来,便……”

“从来没想过活着回去。”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垂垂而落的右手,将官袍裹成的包袱极为轻巧,极为慎重地放在八仙桌的中间。

位置不偏不倚,恰好是最为中心的位置。

同时也是茶水汇聚最深的位置。

本就沾染过刀尖鲜血的茶水在此刻染湿了官袍的底部,不由地荡漾出几分沉默的涟漪。

没有人知道那具官袍样式的包袱里装着的是什么,所以门槛外那些黑衣武士们依旧保持着原地待命,蓄势待发的姿态。

齐可修指了指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包袱,极为认真且平静地说道:“就在方才……”

“诸位老大人仗着岁数大,仗着资历深,硬要污蔑那封大理寺仵作的验尸文书是假造的,硬要污蔑那柄我手中提着的那把朴刀也是假造的……”

“不如,就请诸位老大人瞪大了眼睛,仔细瞧瞧……”

“这包袱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假造的,如何?”

齐可修微微点了点头,极为守礼地挽起袖子,朝着那位不远处的黑袍老者拱了拱手。

那位黑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以摔碎瓷杯为令,骤然发难的于家掌舵人,于弘。

显而易见,这位鱼龙帮帮主的意图已然极为明显。

话音刚落,八仙桌旁的几位耄耋老者却出乎意料地保持着沉默。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质疑,没有人过问,更没有愤怒。

“那是……”

“不对!那绝不是普通的包袱!”

“那分明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官袍!”

“竟然用如此贵重的官袍充当包袱,这其中究竟裹着何物!”

很快,让人窒息的可怕沉默在一瞬间被打破。

更为不凑巧地是,同时打破沉默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包括宇文同,赵东来在内的几位关陇门阀掌舵人。

闻言至此,面对着众人的诘问。

“呵呵。”

齐可修露出了标志的温和笑意,轻笑了两声:“诸位老大人莫要心慌。”

“于家主,方才不是您朝着闹着……”

“想要验尸吗?”

停顿了片刻,他的笑容愈发温和,也愈发暖心,就像是冬日里照射在身上暖和的阳光。

齐可修的笑容投向八仙桌旁的每一位,当他望向于弘的那一刻……

没有任何缘由地,也极为突兀地,这位鱼龙帮帮主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

骤然变得平静,还有淡漠。

“晚辈也觉得有些事情,终究还是眼见为实的好,您说呢?”

齐可修无比认真地说道。

没有想象中的手足无措,也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惊慌,于弘随意地瞟了一眼。

并没有任何目的性地瞟向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物,只是瞟了一眼而已。

“打开它,独孤令。”

于弘指了指那一身因茶水沾湿又或是其他原因而显得有些发稠的官袍。

此刻的他,变得如一块万年不化的冰川。

没有一丝情绪与感情的波动。

干脆直呼了自己这位侄儿的姓名。

“明白,叔父。”

独孤令应了一声之后,便匆匆走向八仙桌旁。

倒是也极为干脆地准备解开包袱。

“独孤兄,且慢!”

正当此时,齐可修突然急忙叫停道。

似乎是有着无法用言语说明的默契,二人似乎在一瞬间知晓了对方的心意与动作。

当齐可修刚刚开口喊着‘独孤’二字的那一刻,独孤令便骤然将双手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仅仅离着那官袍的布帛,剩下了半寸距离。

独孤令额间泛起的冷汗,让他的脸色看起来又苍白了几分。

似乎是悬崖勒马,又像是劫后余生,独孤令极为释然地松了口气,望向齐可修的眼中,不觉隐隐多了几分感激。

“齐帮主,是以何故?”

他恍若无知道。

齐可修似乎也并没有戳穿些什么,他笑了笑,伸出手,一把推开了独孤令。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怕污血脏了独孤兄的这身袍子罢了。”

他笑了笑,极为随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