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感受到了来自于那一袭青衫的冷静注目,与独孤令一同站在门口的鱼龙帮帮主齐可修皱了皱眉头,心里生出此时此刻多少应该做些什么的突兀想法。

不过很快,他心中的想法便印证成了现实。

全万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门槛边的那把无名寒刀,然后缓缓起身,朝着周身怒不可遏的关陇门阀掌舵人们……

罢了罢手。

示意稍安勿躁。

颇有些息事宁人的姿态。

紧接着,他回环着本就不怎么大的袖口,将枯老的双手合拢于袖袍之中。

如同一位站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直哆嗦的垂垂老者。

正值初春的天气就算再如何寒冷也不会让人冻成那副模样,理所当然,这位内侍监的监正抵御的并不是寒冷,而是……

那些来自周围的冰冷杀意。

“咱家只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这验尸文书是真是假,咱家与诸位都没有资格评判。”

“不过……”

“既然诸位定要以一己之力断定这封验尸文书是伪造而来的话,陛下只好托付咱家……”

“带些东西送给诸位作为见面礼。”

全万机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送些东西作为见面礼?

闻言至此,怒火中烧的于弘与侯莫陈月几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或是紧皱眉间,或是露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又或是沉吟思索……

不一而足。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们竟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齐可修紧握的那柄寒刀与那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官袍之上。

“齐帮主,有劳了。”

“咱家本想以理服人,可谁曾想到……”

“总有些个不长眼的老东西,不识抬举!”

正当此时,全万机再一次冰冷地说道。

冷酷无情的声音如同数九寒天之中的猎猎冷风,吹得人心头发颤。

无名的厅堂内,任谁都知道不长眼的老东西指的究竟是谁,可偏偏便是这几位不可一世的耄耋老者,被明目张胆的谩骂以及羞辱的时候,他们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

让这些关陇门阀掌舵人沉默的不是全万机冰冷的语气,不是齐可修依旧温和的笑意,也不是所谓来自于深宫之中那位的威势……

而只不过是从那柄被鱼龙帮帮主紧握寒刀的刀尖,滴落的猩红鲜血!

滴答!滴答!滴答!

在这一刻,鲜血滴落在冰冷地面上的声音,仿佛深渊丧钟的幽冥与回响。

齐可修极为擅长的温和笑意与那滴落的鲜血相比,更显露几分莫名的残忍与可怕。

似乎那并不是真正的温和笑容,而是死神在收割之前的无情且玩味的蔑视。

“诸位老大人,还请……”

“有个准备,莫要受惊了。”

举着刀,揪着官袍所围成的包袱,齐可修极为艰难地拱了拱手。

绕着八仙桌随手找了个空座,便站在空座旁,然后将手里的寒刀缓缓地放在了台面上。

“诸位老大人请看,此物乃是杀害国子监学生杜构的真正凶器。”

便是说话的功夫,齐可修脸上的温顺笑意瞬间消失无踪。

转而化作了一副冷脸,如同一位在公堂之上,对簿的大理寺提刑官。

凶器?

这把朴刀怎么可能是凶器!

这把朴刀怎么敢是凶器!

究竟是何人竟敢冒天下大不违,将这把普通至极的朴刀定为凶器!

望着那如寒霜映雪般的刀身,望着那氤氲着红色鲜血的刀尖,几位关陇门阀掌舵人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愤怒有很多种,但纵观世间,大多数普通人的愤怒都只能被称为无能狂怒,所以是没有半点意义的愤怒。

只有可怕到了极致且产生严峻后果的愤怒,才能被称为真正的愤怒。

究其原因也只与一种有关……

那便是愤怒之人的身份。

理所当然,作为关陇门阀的掌舵人自然有实力真正的愤怒。

似乎是积郁在心中暴怒在方才的怒斥之中倾泻一空,坐在八仙桌最为南面,最为靠近门槛的于家掌舵人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不是因惊惧而沉默,也不是因某些不可置信的缘由而沉默,而更像是因为思索权衡某些决断而沉默。

是极为可怕的沉默。

黑色的桌面上,那柄普通的朴刀此刻在他的眼中仿佛不再普通。

刀尖流淌下的血滴夹杂着滚烫的茶水,点点晕开,滴滴游弋。

最终沾染在那些被泡得发黑的茶叶残渣上,化作一点浓墨。

茶水冲淡了刀尖的血腥气息,却冲不淡那些关陇门阀掌舵人心中的杀意。

极为可怕的沉默之后,便是极为平静的肃杀。

于弘的目光不再望向那柄寒刀,也不再望向身前那一袭青衫的老太监,更没有望向手里揪着包袱的鱼龙帮帮主。

他的目光不再注视任何人。

因为……

在他的眼中,那些人已经成为了冰冷的尸体。

“来人呐!”

于弘不悲不喜,不怒不惊地吩咐道:“”

“把门口堵住,今日老夫便看着你们……”

“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

嘭!

话音刚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身前那斟满热茶的瓷杯,狠狠地朝着门槛之外走廊上摔去!

冰冷的碎裂声音如平地的一记寒刀。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白色的碎瓷片如片片锋利暗器,在空中极为凌厉地肆意飞溅。

在走廊的深色木柱子上留下几道杀意的划痕,在门框的窗口上划破几张破碎的窗户纸,在独孤令的古朴沉重灰袍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开口。

滚烫的茶水在入地的瞬间,也变得冰凉,从而失去了温度。

泡得发起的茶叶骤然失去了生命。

被人肆意散落在地。

咔擦!咔擦!咔擦!

正当此时,只听见一阵沉闷的琐碎声音,如同重物碾碎了什么的,窸窸窣窣。

密密麻麻。

于是,从门槛外射入,并打在那位内侍监监正全万机脸上的光线便迅速黯淡了下来。

黯淡且增添了几分黑色的阴影。

那些阴影不是别的,而是人的影子。

那些重物也并不是重物,而是强壮的人。

密密麻麻与窸窸窣窣的,正是那些人踩在碎瓷片上的脚步声。

他们一身黑袍,挡在那无名厅堂的门口。

每个人的手中,都紧握着一把寒刀。

那些冰冷且充满杀意的寒刀与放在八仙桌上的那一把,一模一样。

除了鲜血的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