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

马周颤抖着指尖,鼓着腮帮,竟公然指着晋王李治的鼻头,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不凑巧的是,李治似乎并不准备息事宁人。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缓缓握住自己鼻尖前那一根满是皱褶的苍老枯指。

那是宰辅马周愤怒到了极点的表态。

李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身前的老者,极为认真地说道:“果然都是些道貌岸然的酸臭儒生。”

“脊梁骨是软的且不说,倒也真是个名副其实的软蛋。”

“不过是受了些有违礼法的苦楚,不过是被众人沐猴而冠罢了……”

停顿了片刻,李治的右手开始暗暗作劲,猛捏那被包裹的枯指,就像是某位横练外加功夫的高人,徒手捏碎石块一般。

难以言喻的挤压力度如潮水一般,往马周的指腹涌聚,让他疼得倒吸几口凉气,但却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李治故作无恙地说道:“依孤王看来,这两仪殿内,若论今日谁被欺负得最狠,受的委屈最多,怕是怎么也排不到你马周的头上。既然如此,他们都没跑出来喊冤叫屈,您又怎么敢僭越呢?”

“宰辅大人,以为如何啊?”

尽管听起来似乎有些打抱不平的意味,但落入马周的眼里,却是不禁又让他急促了半分。

咻!

兴许是手指被捏得疼痛难以自持,马周再也顾不上自己在同僚面前的颜面,竟然如同个遇见流氓地痞的老妪,硬生生是费了吃奶的劲才将手指从李治的掌心拔了出来。

可能是因为施了大力的缘故,强大的惯性竟然使得他倒退了好几步,甚至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面对这样的窘境,场间的大臣们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但某些时候,言语并不是最为有力的证明。

此时此刻,站在一旁的谏议大夫魏征早已经见势不妙,沉默着,远远地走开了。

显得极为干脆,连扶都没扶一把,倒像是有意为之。

处在悲泣之中的中书令房玄龄,本就绝望的目光之中,不知不觉竟燃起了一丝名为‘愤怒’的烈火。

吏部尚书高士廉倒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毕竟是他的外甥孙欺负别人,马周这厮都也没什么可以忌惮的地方,闲来无事,看两眼,倒也无妨。

不过是百无聊赖罢了。

场间众人或是沉默,或是戏谑,或是愤恨,或是无视……

其实说到底也并未如何,但却仿佛已经成了这两仪殿内犯了滔天大罪的恶人。

这一刻,马周的心中更显几分戚戚。

“古人有言,君子欺之以方。”

“诸位老大人,莫不说尔等看在当今陛下,仁德慷慨,不妄下杀令的宽容性子上,便一步一步,步步紧逼,以至于……”

“骑在头上拉屎!”

“当今陛下圣明不假,但……”

“有些时候,我李治却不见得。”

话音刚落,李治的目光便转向了场间的诸位帝国重臣。

他的目光极为平静。

以至于让外人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压迫感。

只不过是个少年郎的纯粹眼神罢了。

然而,便是如此,众人的目光却开始躲避。

开始慌乱。

如同那些不敢与心上人对视的扭捏小姑娘,小鹿乱撞。

当然,帝国的重臣绝不可能是小姑娘,所以慌乱的眼神并不代表着你侬我侬的心意,而是发自内心的胆寒与惊惧。

他们心中极为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一言不合就拔刀的主子,可是二话不说,就直接砍翻了关陇门阀独孤家掌舵人……独孤雄的脑袋。

既然连这样真正超然外物的大人物都能不讲理的砍了,自己这些看似光鲜的所谓帝国重臣们,又怎么能苟活下来呢?

锃!

然而,让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心中那可怕的念头却随着一阵寒刀出鞘,化作了冰冷的现实。

晋王李治再一次展现出了他极为鬼魅的身形,干脆利落的刀法。

仅仅是这一手疾如风,雷如电的拔刀之术,便已然让人有些浑身颤栗。

只不过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罢了。

那位在大殿南墙边守御防备的金吾卫便已经失去了他腰间的佩刀,唯有那空荡荡的刀鞘,似乎在证明着方才发生的某些不可名状之事。

晋王李治并不是第一次在两仪殿上拔刀,就在不久前,下达封城密令的时候,这位年幼的皇子便用其极为冷酷的态度……

改变了整个朝堂的走向。

而如今,他似乎要故技重施。

与此同时,唐皇李世民却再一次保持沉默。

就如同个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看客似的。

谁也不知晓这位帝国的君主,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刀尖点地,李治原本平静的目光骤然变得极为淡漠冰冷。

也许方才的平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最后平静。

也许只有当这位帝国最为年幼的的嫡皇子,手握刀兵的时候,才能真正露出自己的獠牙。

“诸位,既然孤王存心拔刀,那便自然要见血。”

李治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诸位老大人迟迟不愿意表态,那孤王便先表个态吧。”

他转过头,朝着黑色棺椁便的仵作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包裹得极为严实的仵作便如堕冰窖一般,一股莫名的杀意与寒气涌上心头。

“仵作……”

李治将刀尖点向每一位朝臣,一字一句道:“你看看他们……”

“似乎都在等你拿主意。”

“孤王再问你一句,那黑色棺椁之中的国子监学生,究竟是怎么死的?”

闻言至此,这位大理寺仵作似乎已经如刀板上的鱼肉。

短短片刻,这位小人物便吸引了场间所有帝国重臣的目光。

与其说是吸引,不如说是压迫。

能够引得如此大人物的瞩目,似乎对这位大理寺仵作,有些受之不起了。

再加之,方才晋王李治已然说得极为明白……

拔刀,是要见血的。

理所当然地,这偌大的两仪殿内,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被杀死的人,自然是也只能是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

大理寺仵作。

毕竟,相比于大唐皇族的权威,区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究竟如何才能苟活?

中年人心中不禁悲苦地发问。

然而,也不知是脑子缺根筋,还是由于常年从事这种极少与人打交道的技术性官职……

中年人似乎并未听懂晋王李治的话中有话,他朝后蜷了蜷身子,露在白袍外面的双眼有些害怕地望了一眼那冰冷的刀锋。

紧接着,便颤颤巍巍道:“回禀殿下……”

“依照下官……”

“下官推测,此人的确死于瘟鬼之毒!”

飒!

“不可能!”

他平静且认真地说道。

如奔雷,如风卷,如浪涌,如潮击……

突然之间,伴随着那弑人的刀芒,他积蓄已久的冷酷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刀锋已然落在了那位大理寺仵作的肩头。

那一声刀锋若有若无的刮擦与破空之音,更显几分残忍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