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寒风吹过两仪殿内。
场间的帝国重臣们尽皆沉默一片。
当然，沉默的人还有众心捧月一般，负手而立的大唐帝王，李世民。
不久之前，唐皇李世民对于自己幼子李治一番极为正式的表态，从某方面已经说明了某些意味深长的态度。
比如……
手中话语权的下放。
换而言之，不论是先前还是现在，能够让兵部尚书侯君集亦或是宰辅马周投鼠忌器之人，并不完全是站在他们身前年幼的李治，还有某位看似袖手旁观的帝国君王。
既然话已经逼迫到了这种份上，那么理所当然，便由不得马周浑水摸鱼。
年幼的晋王李治的眼中揉不得沙子，站在他身后的那位帝国君王的眼中，更揉不得沙子！
弓着身子，弯着腰，极为隐晦地用眼角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唐皇李世民，马周的额头便泛起了冷汗。
因为他从那位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甚至是……
愠怒或不满。
既然无法一叶知秋，管中窥豹地看出某些表达态度的蛛丝马迹，那么理所当然，马周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过多言语。
毕竟他只是个舞文弄墨的文臣，手底下并没有掌握几十万的兵权，腰杆子挺不直，话也说不利索。
堂堂一国宰辅，此时此刻却只能保持沉默，亦或是用‘呃’‘这’‘嗯’等断断续续奇怪词语，表达一种正在思索与考虑的态度与过程。
显然，在他的心中，站在身前的那位活生生的唐皇李世民，似乎也比不上那尊黑色的棺椁，更比不上那尊黑色棺椁里，那具国子监学生尸体的分量。
兴许是被这样吞吞吐吐的呢喃与温吞折磨得有些不耐烦了，微眯着双眼，李治平静的脸色开始变得极为难看。
“怎么……宰辅大人？”
“本王的这个问题……如此难以回答吗？”
“以至于让您察言观色揣摩了这么久，还分不出个好歹来吗？”
“究竟是……本王身后这座黑色棺椁里的死人，还是当今天下的九五之尊，有这么难选吗？”
他咄咄逼人道。
难选吗？
自然难选得很！
若是一个不慎，选错一方，顷刻间便有丧命的可能！
面对着如此凌厉的逼迫声势，马周哪里敢懈怠半分，他急忙抬起头，朝着李治拱了拱手，略显些慌乱地说道：“晋王殿下！”
“您误会了！误会了！”
“老臣也不是行医验尸的行家，不过是个会写些文章的臭笔杆子罢了！”
“依老臣看呐，这棺椁里的尸首怎么死的，还得仵作说了算！”
“仵作说的算呐！”
正所谓法不责众，情急之下，马周也再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忙跟着兵部尚书侯君集，站在了同一阵线。
诚然，那位浑身包裹得极为严实的大理寺仵作的确验过尸体，方才也早就把验尸的结果说了出来，但是……
这位帝国的宰辅在最后一刻作出的抉择，却是唐皇李世民不愿意看见的。
然而，尽管如此，两仪殿内却并未传来愤怒的咆哮与怒吼。
堂堂一国之君，依旧保持着威严的姿态与沉默。
沉默得可怕。
既然唐皇李世民选择了沉默，那么作为嫡幼子的李治似乎也没有什么借口与权力选择翻脸不认人。
不过，纵然是没有办法翻脸，没有办法破口大骂，没有办法撕破脸皮，但作为一个八九岁的小孩子而言，却并不影响李治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满与态度。
于是，他站着一动不动，微微低下了头。
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双眼的视线便极为认真地盯在了马周躬着的下半身的某处，一言不发。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幼的晋王殿下究竟在干什么，更没有人敢吭声，场间的众人便也就这般理所当然地看着。
理所当然，李治双眼目光聚焦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位帝国重臣们视线所交汇之处。
当着众位朝堂同僚的眼前，堂堂一国宰辅……
却被一个小孩子视奸是一种什么感觉？
看起来有点像大马路上，某位小三同志不小心被原配撞见了之后，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的意味。
当然，可能没有这么暴力。
不过，此时的马周就比较难受了。
原本因惊慌恐惧而惨白不已的脸色已然变成了羞愤的猪肝色。
似乎感觉自己已经成了朱雀大街上耍把式卖手艺的胡人，用一些极为粗鄙却不堪入目的动作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瞟了一眼站在自己周身的魏征与高士廉等人，四目交接之下，仿佛是看到了他们百般嘲弄的眼神，马周的心中却犹如一道急火攻心，就连原本浑浊不堪的双眼竟然也爆出了一丝丝猩红的血丝！
浑身颤抖着，唇齿之间也不停地频频翻动。
毕竟是大唐帝国的宰辅，哪里受得了这个。
“士可杀！”
“不可辱！”
蓦然之间，马周竟突然伸出右手，指着晋王李治，勃然大怒道：“晋王殿下！”
“莫要欺人太甚！”
“堂堂大殿之上，竟然行此卑鄙无耻下流之事！”
“成何体统！”
“唔……”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刺耳的言语，李治终于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宰辅马周，颇有些喃喃自语道：“卑鄙无耻下流啊！”
“孤王方才究竟作了什么失德之事，竟让大人如此口不择言？”
他一脸疑惑地望着身前的马周，故作不解道。
“这……”
“这……”
受此诘问，身受儒家思想熏陶的马周哪里会，又哪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些污言秽语，只得如同结巴似的，来来回回，不停地重复着某个词语。
以期望通过某种极为浅表的意会或是所谓的同僚之间的默契，获得众人的理解。
总不能真的让这位帝国的宰辅当着一众同僚的面，大声斥责道：李治，你这小瘪犊子，瞅啥呢？
大牛子没见过啊！
当然，那些昔日的同僚们自然不用过多的言语交流，早已心领神会，但却俱是一副拢起袖子，臊眉耷眼，看好戏的模样。
似乎是有些揣着明白装糊涂。
更不乏推波助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