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随着从两仪殿门外吹来的一阵过堂风,黑色棺椁的尸气终于被冲淡。

棺材板落地的震耳声音自然瞒不过那些或是在弯腰,或是在呕吐,或是在捂住口鼻,或是在泪水横流的帝国重臣们。

在听见那位内侍监监正全万机说出这尸气不染瘟鬼之毒的论断之后,他们极为紧张惊惧的心态才略微放下。

毕竟在这种偏门的路子上,很少有人比浑身散发着几十年臊臭气的老太监,更有发言权。

似乎是再一次感受到了甘甜的空气,谏议大夫魏征扶着铜柱,不由地站起了身子,不禁朝着黑色棺椁之中瞟了两眼。

但由于站得太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砰砰砰!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依旧沉浸在弯腰呕吐快感之中的中书令房玄龄。

感受到有人在敲打自己的背脊,房玄龄立刻回过神,恍惚了片刻,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嘴角将要流下却未曾流下的哈喇子,转过了头去……

两位帝国重臣陡然四目相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眼神之中,说不出的古怪。

毕竟,二人任谁也无法把自己眼前这位吐得披头散发,脸色惨白,都快要翻白眼了的老人家与一位大唐帝国的重臣相提并论。

“中书大人,您看……”

终究是心思通透老成精的人物,魏征很快便看出了异样,指了指那尊开了棺的黑色棺椁,很快转移话题道。

顺着指引的方向,房玄龄看见了那尊黑色的棺椁。

看见了黑色棺椁旁站着的老太监。

也看见了在老太监的对面,平静站立的那名少年。

“不愧为……”

“晋王殿下。”

他喃喃自语道。

开了棺的黑色棺椁很快引起了场间众人的注意。

理所当然成了所有人聚焦注目的所在。

虽然众人有些意动,但却并未主动朝着黑色棺椁靠近,只是诸如宰辅马周之类的文臣,有些耐不住性子,探着头瞟两眼,随后又极为恭敬地朝着两仪殿的深处躬了躬身子,随即作罢。

因为还有一位最为尊贵的人,保持着沉默。

所以,无论是兵部尚书侯君集也罢,左领军大将军程咬金也罢,他们只能俯首,只能等待,只能沉默。

片刻,那道黄袍加身的魁梧身影终于缓缓从深处走出。

经历了短暂片刻的失态之后,天下间最为强大帝国的威仪再一次展现在这位君王的身上。

所有人都必须也必然将忘记方才发生的一切。

连同恢复的还有那些帝国重臣身上的贵气与姿态。

不约而同地,他们开始躬身。

他们开始臣服。

他们开始朝拜。

唐皇李世民的步伐并不快,但却显得极为沉稳。

就像是一尊行走之中的重岳。

让人高山仰止,不禁巍峨感叹。

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到黑色的棺椁前。

黑色棺椁内的那具尸首真正展现在了这位天下之主的眼前。

然而,唐皇李世民却依旧保持着平静。

就像是波澜不惊的湖水。

更没有下令让任何一位心腹大臣起身查看这黑色的棺椁。

只是沉默着,然后微微将高傲的头颅低下,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最为年幼的嫡长子。

没有说一句话。

父子二人相视片刻,李治很快看出了自己这位便宜父皇眼中的询问意味。

“父皇,不如……”

“叫大理寺的仵作来验验尸,趁此……”

“也好让几位信得过的大人看看。”

李治极为认真地说道。

又是短暂的沉默。

显然,这样的提议似乎并没有戳中唐皇李世民的真正心思,而所谓的询问,看起来只不过是这位胸中已有腹稿的帝王对自己幼子的栽培试探,又或是想借他人之口,诉己中之意罢了。

“死者为大。”

“早日盖棺下葬吧。”

长叹了一口气,李世民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道。

盖棺下葬?

闻言至此,一旁的中书令房玄龄有些坐不住了。

“陛下!”

“若是信得过老臣……”

“便让老臣看两眼,又何妨?”

他不顾身旁谏议大夫魏征的阻拦,一个箭步冲到了大殿中间,朝着唐皇李世民急忙劝说道。

要知道,这位贞观年间的肱股之臣与唐皇李世民的关系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如今之事,已然是皇家与关陇门阀之间,你死我活的暗流涌动,作为中书令的房玄龄,怎么能……

又怎么敢独善其身?

望着躬在身下的这位帝国重臣,唐皇李世民平静的脸色上终究闪过一丝不忍。

他皱了皱眉头,叹息道:“爱卿拳拳赤诚,朕心中知甚。”

“到了这年纪,享受些晚辈们的侍奉,与那天伦之乐也不错,依朕看来,却也无需趟这浑水。”

面对着苦口婆心的劝告,房玄龄却出乎意料地保持着沉默,并没有说话。

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但……此时的沉默,却是一种极为鲜明的态度。

房玄龄心中自然极为清楚,为何身前这位宽厚仁德的帝王为何要如此。

对于场间的众人而言,谁若是真的看见了那棺材里的尸首,谁便彻底站在了关陇门阀八大家的对立面,那么……

便极有可能成为他们泄愤的对象。

自然而然,逃不过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

在胜负未分之前,这些高高在上的门阀贵族不敢对身负皇族血脉的李氏皇族动手不假,但却并不意味着对不敢这些所谓的帝国重臣动手。

在这些目空一切的门阀士族面前,帝国重臣也不过是主人家的狗腿子罢了。

“父皇……”

“依儿臣看,这棺椁里的尸首已然见光,瞒也瞒不住,不若……便让诸位大臣都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正当君臣一时之间难以抉择之时,李治却再一次开口,打破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