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滴答!

滚烫的泪水从李治的双颊滑落,打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音。

两仪殿内的众人看着眼前陷入悲怆之中的帝国皇子,脸上不约而同显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从这位晋王殿下出生开始,留给朝中大臣又或是那些士族门阀的印象有很多……

身怀预演天机的可怕能力,平日不拘泥于礼法,不喜读书也不服管教,视财如命,更没有一丝帝国皇子该有的威严与气势,仗着自己的能力在皇宫之中横行无忌,无法无天,甚至可以说是没心没肺。

但今日,这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们却是第一次看见他们眼中的晋王殿下竟然会……流泪!

通红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言明的悲伤,眼中的泪水如决堤一般哗哗留下。

不明所以的于弘,元北,宇文同几人皱了皱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尽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与不解。

心想着眼前这位方才还一言不合拔刀将独孤雄砍了头的小家伙,按道理应当极为铁石心肠,但此刻看起来却为何心慈手软到了如此地步?

为了几个不曾相识的平头百姓,便哭成了泪人?

作为生于士族,常年居于高位的关陇门阀,他们自然理解不了李治心中感同身受的痛楚。

因为,在李治的眼里,面对着长安城数以百万计的唐人,他从未把自己当作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子,而却只如那些人一样,是一名普通的唐人罢了。

他的眼中,众生平等。

不过很可惜,李治的眼泪只能感动自己,却并不能感动这些关陇门阀的掌舵人。

“晋王殿下。”

“瘟鬼之毒的解药只有这么多。”

“若是给了国子监的学生,长安城的百姓自然会逐一死去。”

“但……若是给了那些长安城的百姓,就不仅仅是国子监学生的死,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望着哭成泪人的小脸,于弘面无表情地说道。

目光不躲也不避。

就如此这般平静地看着李治。

停顿了片刻,他以极为冰冷的语气继续说道:“国子监的学生死了之后……”

“只需要数年,那些山东江左,伐北之地士族的年轻子弟通过科举,便会骤然改变朝堂上的局面。”

“那些帝国真正的中流砥柱,基层办实事的官员将再无我关陇士族一席之地!”

言尽于此,于弘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届时,我关陇士族便如空中楼阁一般,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彻底倾亡,不复存在!”

“所以,晋王殿下,您应该明白一件事……”

“吾等绝不会坐以待毙!”

越是平静的话语往往具有越震撼人心的力量。

因为说话之人本就能够做到这一切,所以他并不需要嘶吼,也不需要叫喊,仅仅只是简单的陈述事实,仅此而已。

很快,宇文同与元北等其他几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不由地朝着于弘身侧靠了靠,紧紧挨在一起。

抱成一团。

虽然没有人说一句话,也没有人声援一次,但这样的站位无疑表达了他们的一致对外的坚定态度。

揉了揉通红的眼眶,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滴,李治的脸色变得极为平静起来。

他并没有奢望自己用眼泪来打赢这场口水仗,甚至不由地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在会在这种时候,为什么会在这些老不死的面前,展现出自己如此脆弱感性的一面!

面前站着的是敌人,这是绝不能原谅的软弱行为!

但谁知……有的时候,一想到那些死在黑夜里的唐人,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呵呵。”

李治冷笑一声道:“孤王……绝对不会将那些瘟鬼之毒的解药交出来的。”

“你们几个若是敢耍花招……”

“长安城的百姓死了多少,孤王就拿多少国子监的学生抵命!”

“那些解药,就算是烧了……你们也休想染指一根汗毛!”

他咬着牙,极为狠厉道。

如此决绝之言,让几位关陇门阀的掌舵人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晋王殿下绝不可动摇的决心与意志。

于是,他们很快便明悟了一件事……

谈判,破裂了。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没有斥责,也没有辱骂,站在众人最前方的于弘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

“老夫明白了。”

他认真且平静地说道。

就像是在说着什么极为郑重的宣言。

“若是发生了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还请晋王殿下能够体谅。”

“毕竟……吾等已经没有退路了。”

“诸位,回去吧。”

站在一旁的宇文同面无表情地说道。

话音未落,几名老者已然不再多言,纷纷从李治的身侧掠过,拄着拐杖朝着两仪殿外缓缓走去。

背影显得萧索而清冷。

拐杖点地的清脆声音,更显几分寂寥。

“站住!”

正当此时,身后一阵雄浑的止步之音却让他们纷纷停住了身形。

众人缓缓回过身,没有说一句话。

面对着责令让自己停下脚步的那个人,更没有一丝不满。

因为……那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唐帝国的君主,李世民。

“陛下……有何吩咐?”

望着站在眼前,身着金色蟒袍的至尊存在,于弘平静地问道。

“国子监的学生……要救!”

“我大唐帝国的百姓……同样也要救!”

李世民认真且平静地答道。

都要救?

皱了皱眉头,于弘干涩的脸色露出一丝不解。

“敢问陛下有何良策?”

沉默了片刻,李世民摇了摇头:“不!”

“不是良策。”

“那是……”

“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他踌躇了几分,有些不忍道:“朕以为……不如将那批瘟鬼之毒的解药,一分为二,分别救治,如何?”

分别救治?

简单的四个字,背后代表着是更为惨烈的牺牲与死亡。

分别救治并不是救治,而是被选择,然后……被死去。

不是选择让谁活下来,而选择杀死谁。

区别在于,杀得公平一些,既有长安城的百姓,也有国子监的学生,仅此而已。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提议显然已经是在谈判破裂之后最好的提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