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

承天门上传来擂鼓声动。

这是解除宵禁的鼓令。

天亮了。

然而,与往常不同的是,宽敞的朱雀大街上人影却寥寥无几,只有几名负责巡视的武侯铺卫士带着面纱,身披甲胄,腰佩刀兵,不停地来回走动着。

不久之前,由京兆府下达至各个坊里的严令,除了购买米油等必备之物外,禁止人群随处出门。

此令一出,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唐人却变得极为守规矩,无论是嗜赌如命的赌徒,还是流连青楼的文人骚客,都旗鼓偃息了般。

以往莺莺燕燕的怡红院此刻门可罗雀,以往嘈杂不堪的银钩赌坊此刻也寂静无声。

但与此不同的是,在封城之日受到恐怖冲击的药房粮店却早早地开了门。

东市一处名唤九芝堂的药房前。

一位衣着灰袍的壮汉撸了撸袖子,瞟了一眼身旁之人,心中顿生疑惑。

想着竟然有人比自己来得还早,而且居然还是个脚踩木屐的东洋人。

他不由地审视了半分那人的穿着,蓝白相间的一身东洋锦袍,倒也显出几分贵气。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应当会去更为繁华富贵的西市才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万分疑虑之下,他急忙侧步,伸手将欲要离去的那名东洋人拦在身前。

“你是何人?”

“手里拿着什么?”

壮汉冰冷地问道。

那名东洋人似乎有些拘谨,望向壮汉的眼神不由地露出几分怯意。

他支支吾吾道:“鸿胪……鸿胪寺滴干活!”

“生了风寒……买药。”

风寒?

壮汉不由地望向那人手中提溜着的两大包药材。

就像是提溜着两床棉花絮似的。

心想着区区风寒怎会用得了如此多的分量?

正当他思虑万分之际,那名东洋人再也禁受不住质问,朝着街口仓皇逃窜而去。

望着远去的身影,壮汉并没有盲目追逐上去,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进药房,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两,开口便道:“老陈,照老规矩打包。”

被称老陈是那位身着青袍,站在柜台内的那名老者。

身材较为枯瘦,留着两撇八字胡,满身的药香味道。

他是药房的掌柜。

闻言,陈掌柜有些为难道:“刘兄弟啊!”

“你要的药材……怕是凑不齐了。”

凑不齐?

壮汉微眯着双眼,平静的脸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夏枯草,马钱子,土丑星麻,使君子,款冬花……”

“究竟是哪一种凑不齐?”

他皱着眉头,寒声问道。

然而,陈掌柜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都不是。”

“这些都凑得齐,只有野苦草……凑不齐了。”

“不可能!”

嘭!

壮汉狠狠一拳砸向柜台,勃然大怒道:“夏枯草,马钱子使君子这些略微贵重的药材都有库存,偏偏是最不起眼的野苦草没了,陈安生,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儿?”

“岂敢,岂敢呐……”

见着眼前这位大主顾发怒,陈掌柜心中不禁微微一凛。

心想着这位可是自己的大金主,半年时间来,无论刮风下雨,每日都会从自己这药房之中进项接近百两的药物,从不杀价,就算有时溢价也照买不误。

“这……”

他万分为难道:“刘兄弟啊!”

“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这半年多亏了您照顾,我这药材生意才维持得下去啊!”

“况且价格又公道,若是有的话,又怎么会不卖给您呢!”

“方才您拦在门口的那个东洋人,我刚一开门,他二话不说,便将我这儿的野苦草尽数卷走啦!”

想起方才那东洋人闪烁其词的慌乱神色,想起他手上提溜着如棉絮一般大小的药材包,又想起方才他夺路而逃的仓皇模样……

壮汉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妙。

“快些,把其他的药材打包,一百两银子,不会少你。”

他略显急躁道。

听见这样的吩咐,陈掌柜哪里还敢怠慢,急忙招呼着两位店伙计忙活起来。

很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几大包药材便挨个封存,放在了两个竹筐之中。

看样子足足有百斤分量。

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壮汉倒是一副好力气,一手拎着一个,便迅速离去,消失在街口。

一路上,他走得极快,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从额间滴落的汗液让他的行动有些吃力。

但兴许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壮汉一点也不敢放慢脚步,停下歇息,穿过东市的主街,便朝着右边的小巷拐去。

三步并作两步走,迅速通过小巷,又倾着身子穿过一条狭道,这才抄了近路,来到了一处木楼门前。

木楼有五层,占地极广,装修更是豪华,朱红色的大门无不显露出几分阔绰与气派。

大门上一块匾额,龙分凤舞着两个字……银钩。

这里便是整个长安城最大的赌坊——银钩赌坊。

有无数达官显贵,富豪乡绅来此一掷千金。

不过,曾经的金窟此刻却显得万分寂寥。

壮汉只是喘息了片刻,便‘嘭’的一脚,朝着大门狠狠踹去,转而入内。

扔下手中的药材,只听见一阵‘噔噔噔噔噔’的楼梯声音,便径直登上了木楼的第五层。

“帮主!”

“帮主!”

“野苦草,被东洋人买走了!”

踏上楼梯,望着坐在正位的那名如黑袍中年人,壮汉极为慌乱地说道。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名黑袍中年人却依旧平静,只是点了点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闻言,壮汉这才缓过神,朝着周身望去。

当他看见那些与自己一般大汗淋漓,面露慌乱的兄弟手足时,这才明白,原来……这件事,似乎早有预谋,并不偶然。

黑袍中年人缓缓起身,脸上露出温和地笑意:“诸位兄弟,辛苦了。”

“既然事已败露,有些事情,实则不该瞒着帮中弟兄。”

他停顿了片刻,极为认真地说道:“这半年来,诸位每日前往药房进买的药材,便是解除瘟鬼之毒的药剂。”

轰隆隆!

一言落,众人惊。

“怎么会……”

“帮主您……”

“难道说,半年前……”

众人或是面露震惊,或是喃喃自语,或是止不住地浑身颤栗。

联想到如今长安城中的危急形势,联想到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联想到昨夜里帮中兄弟被派出去秘密执行的任务……

他们的心中,骇然万分。

没有理会陷入震惊的众人,黑袍中年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诸位还记得半年前,来我银钩赌坊的那个少年吗?”

少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众人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帮主!您说的是那位在赌坊内大杀四方,一日赢走了数十万两白银的那位……”

“不仅如此,就连赌坊内坐镇的第一赌术高人‘赤练鬼手’也惨败于此子之手!”

“难道说那位……”

“不错。”

黑袍中年人缓缓点了点头,平静且认真地说道:“那位便是传闻之中的天命之子,我大唐帝国的晋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