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真相后，无论是帝国重臣长孙无忌还是以正直得名的谏议大夫魏征，又或是思虑深远的吏部尚书高士廉……
出乎意料地，没有一人高喊着冤枉，也没有一人哭嚎着表示忠心，而是尽皆沉默不语。
原因很简单，关在这座宫殿内的人不止有他们，还有天下之主，唐皇李世民自己。
试问，一国之君已经慎重到连自己也不放过的地步，又有谁人敢喊冤呢？
更何况……他们忧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声，而是长安城的百姓们。
于是，长孙无忌抬起头，满脸凝重地问道：“陛下，就连您也自囚于此地，长安城内不啻于群龙无首。”
“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又有何人来发号施令呢？”
“长孙大人所言甚是！微臣等人在此偏安一隅倒也无妨，但那些百姓该如何是好啊？”
“宫城承天门的擂鼓禁令需要人下达，还有那城门禁令，九寺五监，三省六部……岂不乱成一团？”
兵部尚书侯君集与吏部尚书高士廉急忙开口道。
作为身居高位的帝国重臣们，心思自然极为老道。
他们绝不相信唐皇李世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便悍然将事情做到如此决绝的地步，那么……问题来了，现在那个在外面统领全局，掌握整个长安城命脉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长孙无忌抬头看了看自己这几位同僚……
有手握兵权的河间郡王李孝恭，有掌管行政的邢国公房玄龄，有声名显赫的谏议大夫魏征，有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高士廉……
可以说，大唐帝国所有能在长安城内呼风唤雨的朝臣，今夜全都聚于此地。
终究……百思不得其解。
同样疑惑的自然还有其他几人，相互之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尽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突然之间，长孙无忌双眼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背脊被冷汗打湿一片。
他发现自己忽略了两个极为重要的人物……当今太子李承乾与京兆府府尹，四皇子李泰。
二人俱不在此间内。
以如今暗潮汹涌的夺嫡之争，以唐皇李世民对魏王李泰的喜爱之情……
很快，长孙无忌便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啊！陛下！”
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他骤然高声叫喊道。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不禁侧目望去……
万万不可？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问道：“爱卿何故如此慌张？”
“陛下！”
“陛下！万万不可将长安命脉交于魏王殿下之手啊！”
“若是一个不慎，我大唐帝国必将动荡不安呐！”
他满脸惊恐地说道。
话音未落，诸位朝臣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
“陛下！还请三思啊！”
“趁现在还来得及，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陛下，莫要一时兴起，铸成大错啊！”
众人纷纷开口进言道。
望着陷入恐慌中的这些帝国重臣们，唐皇李世民哪里还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呵呵。”
他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只是面无表情，冷笑一声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朕岂是为一己之私而不顾天下苍生之昏君？”
嗯？
难道自己猜错了？
话音刚落，长孙无忌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不知……”
“陛下所言何意？”
望着众人，李世民的脸上露出极为不屑的目光，他轻蔑地说道：“朕告诉你们，如今长安城外，无论是宫门的禁令，还是金吾卫的调令，无论是武侯铺的命令，还是京兆府的政令……”
“皆在一人之手……”
“此人便是……司天监监正，洪正德。”
洪正德？
轰隆隆！
这三个字瞬间便在众位帝国重臣的耳中响起一阵雷鸣之音！
任谁也想不到……唐皇李世民竟然会将决定命脉的生死权利，交给一个只知道看星星，看月亮的老头子！
作为朝臣中极为不起眼的一员，他并无实权，所以也引不得众人瞩目。
甚至……他究竟是谁的人，都不甚清楚。
便是这样一个摸不清底细的家伙，却在一夜之间，掌握天下命脉？
实在太过于骇然！
没有理会众人惊骇的神色，李世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晋王倒下，现在唯一知道应对瘟鬼后手的人便是洪正德。”
“朕知道，你们担心此人心怀不轨。”
“但……试问，一个胆敢在半年前便不顾天下悠悠众口，不顾生死的人，又怎么会背叛长安城，背叛大唐帝国呢？”
“要知道……洪正德可是在大理寺的死牢被折磨了数百日之久！”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诸位爱卿，这是朕最后的机会了。”
“相信洪正德，便是相信晋王。”
一言已落，众人尽皆默然。
他们没有选择，只能相信那位躺在床榻上的九皇子。
不知不觉之中，晨曦初亮，天色渐明。
高达数十丈的朱雀门下，熬着冷风，洪正德已经站了一夜。
因为，他在等人。
他在等那些冲进黑暗中的守夜者。
随着一阵极为微弱的脚步声，一名身形极为瘦弱的年轻小伙跌跌撞撞地朝前行去……
外面裹着的白袍比他的整个人还有大上半圈不止，以致使得他走的每一步，都极为费力。
但……他并没有真正跌倒，而是依旧在艰难的前行着。
手中的火把已经燃尽，身后的背篓已经清空，手里那张写满名字的字条……也已经被汗水打湿一片，模糊不堪。
然而，绝不仅仅是他一人而已。
在安仁坊的巷口处，在光福坊的街尾口，在开化坊的石路上……
一道又一道裹着白袍的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们穿过清晨的寒风，穿过晨曦的冷雾，背负着沉重的使命……
却依旧骄傲地朝着那只浴火而生的朱雀神像行去。
人群窸窸窣窣如水流一般，汇聚在洪正德的身前。
而此时的他，却早已泪眼婆娑。
“帝国……对不住你们。”
“大唐……对不住你们！”
“我洪正德……对不住你们！”
他嚎啕大哭道。
因为他看见了一位稚气未脱的少年。
少年人身着一身普通的灰衣，目光里却透露出万分的坚毅。
他看见了拄着拐棍的老妪，老妪一脸从容，视死如归。
他看见了从白袍中渗出的鲜血，滚烫而炽热，滴落在地面上。
今夜，有人永远地倒下了。
有人永远地死去了。
有人永远地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