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相信吴惟忠会谋反。至少贺泽贞不信,洪朗也不信。

贺泽贞道:“栽赃,一准是栽赃。说吴老将军会跟着权宦张鲸谋反,不如说母鸡会打鸣,太阳是黑的更可信。”

洪朗微微点头:“吴老将军想当年跟着戚大帅定东南,守北边。三年前跟六爷在异国并肩作战,奋勇杀敌。这样的老英雄怎么会谋反。我也觉得十有八九是栽赃。”

贺泽贞道:“那这封信,洪叔你说我是交给两位干爷爷,还是直接烧掉呢?”

洪朗想了想:“得交上去。如果是栽赃,皇上自然会让咱们彻查,看是哪个缺德带冒烟丧了良心的栽赃吴老将军。六爷生前跟吴老将军是至交。到时候少爷你查出栽赃之人,也好为吴老将军出一口恶气。”

贺泽贞点点头:“成!那咱们这就进宫,去司礼监。”

皇宫,内承运库大门口。

三十四岁的万历帝坐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摆着一张铁算盘。大明的财迷皇帝像是一个等待着稻田丰收的老农一样,抻着个脖子朝远方张望着。

终于,运送张鲸家财的锦衣卫们,赶着一辆辆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马车上满载着无数装有金银的大木箱。

万历帝喜上眉梢:“可来了!”

王安、魏忠贤迎了上来:“皇上。”

万历帝急切的问:“一共多少银子?”

王安拱手:“回禀皇上。张鲸的家财已查抄清点清楚。总价值在六百三十万两左右。”

万历帝听到这个数字,先是脸色一变,狠狠摔了下铁算盘,发出一声祖传龙啸:“欺天啦!”

天子发怒,王安、魏忠贤连忙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万历帝道:“你们起来。朕是在恨张鲸!这厮的贪佞简直耸人听闻。六百三十万两啊,顶的上浙江、南直隶两省一年的赋税。”

王安心中暗道:唉,皇上呐。张鲸的贪佞还不是您给纵容出来的?朝廷里的明眼人都知道,您是在拿张鲸当敛财的工具。您又何必装成没见过大鸟的寡妇?

锦衣卫的力士们将一个个木箱抬下来打开。黄金和白银让刚才还一脸怒气的万历帝笑逐颜开。

他“哗啦”抖动了下铁算盘,说:“朕计数,开始往里运吧。”

堂堂大明天子,就像是一个账房先生一样,噼里啪啦打着铁算盘。看到一锭锭黄金、白银运进他的私库,他的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点算、入库一共花了一上晌的功夫。中午时分,万历帝美滋滋的合上了账册。半眯着眼歇了歇神。那满足的神色就像是十七岁那年去曲流馆宠幸了吕妙云。

能够让一个男人得到满足感的,不止有女人,还有金钱。

万历帝睁开眼:“负责抄张鲸家的,是贺泽贞吧?抄出来的财物,倒是跟朕估算的差不多。”

其实,自己养的猪有多重,万历帝早就心中有数。

王安忙不迭的为干孙子说好话:“禀皇上,正是贺泽贞。”

万历帝道:“虎爷无犬孙。他不止是贺六的孙子,还是皇长子的救命恩人哩。”

魏忠贤笑道:“皇上说的是。锦衣卫的人都夸泽贞精明能干。像极了年轻时的六爷。”

万历帝心情不错,跟魏忠贤打起了哈哈:“听他们浑说。他们见过年轻时的贺六长什么样?还是朕跟你见过?”

就在此时,东厂督公陈炬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正是署名吴惟忠的那一封。

陈炬道:“皇上,有人栽赃忠臣良将。这是锦衣卫查检百户贺泽贞刚送到司礼监的。”

万历帝拿起信看了看,随后大笑不止:“这......太可笑了!吴惟忠勾结张鲸谋反?这真是朕即位以来,听到的第二好笑的笑话。”

说完万历帝站起身,卖起了关子:“你们知道朕此生听过的第一好笑的笑话是什么嘛?”

王安拱手:“奴婢不知。”

万历帝笑道:“万历十年,兵科给事中张鼎思上早朝时说,戚继光的功劳只是微末之功。哈!戚继光?微末之功?”

万历帝心情极好,笑逐颜开。司礼监三巨头陪笑着。

万历帝道:“三年前贺六跟着李如松他们凯旋回京,他给朕讲述了戚家军老英雄吴惟忠在牡丹台上的威风。感动的朕泪珠子啪哒啪哒往下掉。有人炮制出这封信,挑拨君臣之间的关系。呵,真是好笑之极啊!陈炬,魏忠贤,东厂和锦衣卫要查这件事。朕想知道栽赃吴惟忠的始作俑者是谁!”

不信吴惟忠会谋反的人不止贺泽贞和洪朗——连继承了祖父嘉靖帝多疑性格的万历帝都不信。

然而,有些事由不得不信!

与此同时,蓟州镇校场。

一个披头散发的六十岁老人被绑在一条软凳上。此人正是追随戚继光平定东南、北御鞑靼,在戚公病故后,扛起戚家军大旗的吴惟忠!

吴惟忠的官袍已经被剥去。大冷的天,校场上飘着鹅毛大雪。当世老英雄凄惨无比。

他的前方,码放着整整一千三百颗戚家军将士的人头。

砍下这些人头的,不是鞑靼人,不是亻委寇。而是新任蓟州总兵王保。

三个月前,朱香的夫君李如柏调任宁夏总兵。四十多岁的王保接任。

王保走到了吴惟忠面前:“吴老将军,我向来敬重你的忠义,敬重戚家军将士的勇武。可是昨夜,你怎么就糊涂油脂蒙了心,带着三千多戚家军兵变了?幸亏我手里有八万蓟州兵,勉强镇压了下去。”

吴惟忠道:“喝酒误事。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王保道:“好,那我就给你讲一遍,让你清楚清楚。戚家军三年前在牡丹台立下大功后,返回大明境内。皇上下了三道旨意。其一,命戚家军驻守蓟州。其二,提升你为蓟州副总兵。其三,赏戚家军将士未来十年领双饷。

可是现在国库空虚。北边军费吃紧。蓟州的军饷已经断了三个月了。我哪里还有银子给戚家军发双饷?

戚家军打仗厉害,闹饷也厉害!我安抚了几次,又自掏腰包给他们发了半个月饷银,总算让他们平静了几日。

可是昨夜,你喝多了酒。竟然领着三千戚家军,到我的总兵府闹饷!

你竟命令士兵,朝着我总兵府的人放铳。打死六十多人!

杀了人,就不是闹饷,而是兵变了!

我王保身为蓟州总兵,自然要镇压兵变。吴老将军,事情给你重新讲了一遍,你清楚了?”

吴惟忠一双浑浊的老眼疑惑的看着王保:“不可能的。我戚家军的弟兄怎么可能兵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