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的铁盒重达数十斤,浑然一体。只有前端有一条缝。

贺泽贞大笑:“这不是爷爷活着的时候跟我说的闷葫芦箱嘛。”

洪朗问:“闷葫芦箱?那是什么东西?”

贺泽贞反问:“洪叔,你知道闷葫芦罐嘛?”

洪朗点点头:“知道,小孩子攒钱的玩意儿。泥塑,形似葫芦。仅有葫芦口处有一道缝,可以塞入铜钱。若要将铜钱取出,唯有将罐子摔碎。咱们家的门房祥子就有一个闷葫芦罐,里面是他攒的老婆本。”

贺泽贞道:“闷葫芦箱跟闷葫芦罐差不多。区别在于,闷葫芦箱是精铁铸成的,是达官显贵用来私藏银票、重要书信用的。我爷爷当年查抄严嵩的家产,就从严嵩府上抄出一个闷葫芦箱,里面应该全是严党官员写给严嵩的书信。”

洪朗连忙追问:“六爷没跟你说是他当时怎么打开闷葫芦箱的?”

贺泽贞苦笑一声:“他就没打开过!因为当时世宗爷倒严而不倒严党,于是下密旨让我爷爷就近找了个湖,将那一铁箱书信沉了。”

洪朗轻轻敲击了下闷葫芦箱,发起了愁:“这劳什子可怎么打开啊。”

贺泽贞道:“咱们先让人把它抬上岸再做打算吧。”

两柱香功夫后,贺泽贞跟洪朗上了岸。几名力士将闷葫芦箱抬到了二人面前。

贺泽贞命力士们合力摇晃了几下铁箱。铁箱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里面像是塞满了书信。

洪朗道:“不如找个铁匠来,用精铁锯,锯一下试试?”

贺泽贞点头:“成。来啊,去找个铁匠来。”

不多时一个铁匠拿着精铁锯来到了闷葫芦箱前。他先搬了一下,试了试重量,随后道:“起码五十斤。这个大小,铁皮至少有三分厚。”

贺泽贞问:“精铁锯能锯开么?”

铁匠道:“我试试。”

说完他拿起精钢锯,“吱嘎吱噶”锯了几下。铁皮上只留下了几道白印。

铁匠道:“大人,锯倒是能锯开。恐怕要耗费上十几天的功夫。”

贺泽贞有些犯难,对洪朗说:“可是皇上急着要闷葫芦罐里的信件啊。”

洪朗道:“少爷。六爷在世时,跟我说过两句虽不文雅却话糙理不糙的名言。”

贺泽贞问:“哦?什么名言?”

洪朗道:“京城烟花柳巷的女子们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贺泽贞道:“我的天。这话要是让我天上的祖母听了去。他们老两口一准要在天上打架。理是这么个理。可皇上那边急等着要。我头一回办抄家的差事,总不能磨蹭二十多天,让卫里的弟兄们看笑话。”

说完贺泽贞围着闷葫芦箱转了两圈,忽然间他计上心来:“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洪朗连忙问:“什么法子?”

贺泽贞一脸坏笑:“去年冬天下完雪,我逗顺天府尹家的赵肉球。跟他打赌五十两银子,看谁敢舔大理寺外的铁栏杆。赵肉球脑袋缺根弦,真去舔。结果舌头冻粘在铁栏杆上了。我跟他说,就一个法子能救他。就是往铁栏杆上撒尿.......”

洪朗听后忍俊不禁:“你小子,真特娘坏!赵府尹家的公子也是倒霉催的,怎么就认识了你。我光知道今年你骗赵公子喝粪汤,没想到去年你还骗人家喝过尿。怪不得六爷说你人不大,一肚子坏水呢!”

贺泽贞道:“尿不尿的不是重点。重点是赵肉球从铁栏杆上拔下来舌头。我闲着没事儿朝着铁栏杆踹了一脚。以前踹它纹丝不动的铁栏杆,那一刻却让我给踹弯了。我还以为自己练成了什么神功麒麟腿呢!结果兵部造办处黄郎中家的公子跟我说,铁这东西,急冷急热之下容易变形。”

洪朗听后若有所思。一旁的铁匠一拍脑瓜:“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大人,可否弄些冰块来!”

正值寒冬腊月。冰块倒是不难弄。力士们找来了十几块大冰块。堆在闷葫芦箱周围。

两刻时辰后,铁匠说:“差不多了。大人,该让这铁箱受热了!”

贺泽贞连忙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书信。你可千万别用火烧!”

铁匠道:“里面是书信?无妨。请大人让人烧两大锅热水。”

贺泽贞命人找来了两大锅热水,浇在了铁箱外皮上。而后他开始拿精钢锯“吱嘎吱嘎”的锯了起来。别说,果然容易多了。

就这样,铁匠每锯一刻时辰,就让人往闷葫芦箱上堆冰块、浇热水。循环往复数十次。

这是贺泽贞进入锦衣卫以来的第一件差事,他格外上心,夜里干脆住在了张府。

第二天清早。

十七岁是个血气方刚的年纪。贺泽贞正做梦跟个三十多岁的妖艳大姐姐缠绵呢。忽然间,妖艳大姐姐用手夹他的鼻子。

“阿嚏”,贺泽贞从睡梦中醒来,他睁开眼睛,面前哪有妖艳大姐姐,只有洪朗大叔那张老脸。

贺泽贞抱怨道:“洪叔,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你别老夹我鼻子喊我起床。”

洪朗笑盈盈的说:“一夜工夫,整整废了十多把精铁锯啊。闷葫芦箱终于锯开了!”

贺泽贞一骨碌爬了起来:“我的飞鱼服呢。”

洪朗将飞鱼服扔给了贺泽贞,贺泽贞穿好,二人来到了后院。

只见闷葫芦箱已经锯开了一角。力士们正用夹煤球的长铁筷,往外夹一封封书信。

贺泽贞大喜过望:“快,把书信都整理好。一会儿我进宫去司礼监,把书信交给我那二位爷爷。”

洪朗半蹲在闷葫芦箱边整理着书信。

贺泽贞笑道:“洪叔,这抄家的差事,也没我爷爷说的那么难办。”

洪朗却拿着一封信,走到了贺泽贞面前:“难办的事儿来了。你看看这个!”

只见那封信的信笺上写着“我主司礼监掌印张鲸公公亲启,门下走狗蓟州镇副总兵吴惟忠。”

贺泽贞大惊:“吴惟忠私下给张鲸写过信?还自称门下走狗?”

吴惟忠,军神戚继光生前的部将。最后的戚家军统帅。牡丹台之战时,贺六曾与他并肩作战。亲眼目睹他身负重伤仍高举军旗冲锋,让戚家军的旗帜飘扬在异国牡丹台上空。战后,吴惟忠被李如松誉为“此战首功之将,明军老英雄”。

贺泽贞没少听祖父讲吴老将军的英雄事迹。

这样一位老英雄,竟低声下气的自称“门下走狗”,给权宦张鲸写信?

贺泽贞缓了缓神:“记得爷爷说过,三十年前,戚继光给张居正写信也是自称‘门下走狗’。带兵将领为了自己的军略能够得到朝廷的认可,私下结交权臣倒也不是新鲜事。”

洪朗摇摇头:“不一样。张先生是千古名相。张鲸却是个大奸宦。咱们看看信的内容吧。”

贺泽贞打开那封信,里面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吴惟忠除了狂拍张鲸马屁,还写了这样两句话“若主子张公您在京城起事,废帝自立,走狗吴惟忠愿率蓟镇戚家军,南下响应。”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谋反!实打实的谋反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