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雀歌淡淡道,“你在害怕,害怕什么呢?”

唐雀的心绞在一起,脸颊如火烧一般,抬头看一眼,对上他萤火一般冷静的眸子,更觉窘迫,总觉得自己似被看透了一般,毫无保留的余地。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并……并没有。我知道的,我怎么可能对师兄动了情意?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该做什么,至于不该想的……我不会去想,因为我知道的……”

雀歌忽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凉凉的指尖触到下颔,使得唐雀冷不丁打了一个寒战,缩了缩身子,想收回下巴,却敌不过他的力气。雀歌仔仔细细看着她,一对眸子把她看穿,“不管你知道什么,你最清楚的是自己与他的差距。相处甚久,我知道你的心思,如今谈起这个,不过是念在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想告诫你两句。”

唐雀的眼中只留了他两瓣薄凉的嘴唇,一开一合的,齿缝间吐出这样的话,“我看得出,清和是可得道的,而你,虽修道,却始终会沦为尘世中人。本就不属同一路,若你有了心思,还是尽早灭了好。或许这些话听着不甚舒服,却是有理的,莫要不听,大胆去做了,以后后悔。”

这样的话真令人寒心,抑或动怒。唐雀头脑“嗡嗡”一阵响,最后挥手,“啪”一下打开他的手,解放了自己的下巴。她道,“我这人素来喜欢说话直的人,却不喜欢你。修道修道,自然磨炼的不止一个‘身’,‘心’‘七情六欲’固然也少不了。我的心思我自己知道,你也不用好心告诫,我也相信我自己,得不得道也是要靠自己。和他不是同一路的?我清楚,很清楚,不是的……”

说完鼻头忽而有点酸,唐雀眨眨眼,回视雀歌,目光没有逃避。雀歌有些微怔,唇动了一动,却没说什么。

最后他道,“你不信?还是要逆天而行?逆不了的……已注定的逆不了,我是提醒你,莫要走了弯路,若你不信,是定会吃些苦头的……”

“人之一世,哪有天天都快乐,天天都尝甜头的?苦头少不了,我也吃过不少。雀歌,你不是我,不知道我想些什么,你说逆不了天?我不信,只要肯做,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呢?”

雀歌盯了她几秒钟,道了声“愚”。

唐雀顿觉一阵羞怒。仿佛自己在他面前真是“愚”,也是“鱼”,离了水的鱼,只会挣扎,而他是刀,只需轻轻一划的力气,便可将她的肚子剖开,五脏六腑都尽收眼底。

唐雀不自觉捂住了肚子,对着眼前这冷冷的男人,心也慢慢凉了下来,“你道我‘愚’,那就‘愚’罢,总归是比不了你的‘聪明’。”说罢也不待他的反应,也没看他的神情,便起身离去了。

方才还晴好的天气,不知何时压了一堆乌云,将阳光遮住了,天儿闷闷的,又热又闷,压住胸口,使人喘不过气儿。

这一天,因为这一场对话,唐雀整日都是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晚间躺在床上的,看着日渐圆润的月亮,堂堂的凄白的光,心里更是孤寂。

月光是银白的,月亮也是银白的,有一个人也总是穿着白衣服……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知道,也许悄然之间吧……只是他与她之间的罅隙过大,就算身处一室时,如此之近的距离,她也能察觉的到。

有些人是可遥望而不可及的,有些人是注定埋在尘土里的,说什么天意弄人,不尽人心,不过是徒劳,那遥望的只能用来望,尘土里的永远都求不到。

五月的天气也喜欢弄人,喜欢给人一个甜头尝尝。顺着心意阴了两天,以为是老天爷心生可怜,实则到了第三天便晴了,心里愈压抑,那天愈晴好,白云悠悠蓝天依旧。

唐雀失落了两天,第三天一见老天爷不顺自己心意了,天晴了,便拍了拍脸皮,使它更敦厚些,来顺老天心意,弯了个笑。笑着穿衣洗漱,笑着去了灶房,笑着煮了香喷喷的粥,烙了香喷喷的饼,这般笑到午时,心情竟也真跟着明朗了。

心情一好,什么事都好说,唐雀觉得好运气也该回来了。是以第二天清早,天还蒙蒙着,外界蟹壳青交接着罗兰紫,一两颗星子闪闪,晨风卷着露香扑进屋子里,唐雀忽而的醒了。这一醒不知为何睡不着,呆呆看了瑰丽的天空一会儿,便爬了起来,推门出了屋。

院子里是暗青色的,梧桐树“哗哗”摇动,就这般的景象中,她看到有谁正翩翩然往这边而来。穿过过道,经过菜园子与灶房,到了朱雀院门口,进来了。

唐雀睁大了眼,心“嗵嗵”跳着,几欲控制不住叫出声来。那进了院子的人——翩翩道袍,云发高束,身影纤细窈窕,脸长开了,鹅蛋形,面如芙蓉,清秀可人,比之几年前多了稳重与翩然,只是眉目间不减当年那温慈。

是清水!

唐雀几欲喊出来,只是刹那间喉咙里哽咽住了,眼眶鼻子一阵阵酸。清水也弯了一笑,眨眨眼,几步上前,与唐雀对视着,话还未说上,已经双手一伸,拥抱到一起了。

自大中三年到八年,整整五年的时间,自十四十三到十八十九,又是一个“五”,原来已分别了那么久。故友再重逢,心里感慨良多,何况女子善怀,情感更是丰富许多,五年的未见,唐雀与清水相拥良久,最后又对视了许久,俩人“噗嗤”一声笑了。

清水道,“可还好么?”

“好。”

“我也好,这些年间参悟了许多。”

“嗯……想我了吗?”

“想,怎能不想呢?”

唐雀牵住清水的手,带她进了屋,“诺,你的位置还留着,我没霸占,还有被褥衣服,都洗干净了,叠好在柜子里,隔段时间我就拿出来晒晒太阳。这些年发生了不少事,观里也有些变化,到时候我一一讲给你听。”

清水点头,“好。我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有些饿了,雀儿。”

唐雀也点头,“快到早饭时间了,马上就能吃饭,你坐下来,我去准备准备。”

清水往铺子上一躺,翻了一个身,又翻了一个身,道,“好。”

太阳终于露了头,天地间沐浴在晨色中,万物生姿,鸟花奇秀。唐雀匆匆地洗漱了完,赶去灶房准备早饭,摆了青青翠翠一排蔬菜,又看了看鸡蛋、米面,最后打算去青龙院一趟,摘些榆钱。

这样一想,忙赶去了青龙院。

青龙院子的大门没有从里面栓上,是以推开便进了去。那棵高大茂密的榆钱树就立在前面儿,青碧碧的极其诱人。唐雀走上了前,欲打算爬上去直接摘。

带了一个竹篮子,能装不少,没一会儿便装了半篮,约摸着应够了,唐雀便从树上下了来,挎着竹篮往外走。

只是走到门口时,忽而和观门那处走来的一个人打了个照面。那人修长身姿,一身黑衫,墨发白肤,清冷冷的萤火眸。看到唐雀了,又一望篮中的榆钱,道,“是要做早饭?”

唐雀看到雀歌的一瞬间心就沉了下去,于是低下头用鼻子哼了声“嗯”,便抬步转身,往后走。

雀歌唤住她,“你……是还在生我气?”

一听这话,唐雀脸一红,假装没听到,忙加快了步伐,没一会儿就进了白虎院,匆匆地赶往灶房去了。

今日的早饭便做了榆钱饼、蚕豆粥、荷包煎蛋,先端去给了清水吃。清水舀一勺香糯糯热乎乎的粥,喝下肚,叹了一声,“还是雀儿做的饭好吃,许久未沾食物了,今儿一尝,竟鲜美无比。”

唐雀笑得眯了眼,要她多吃些,又去灶房,和清烟清雨一起将剩下的饼与荷包蛋做完了。早饭后弟子们都陆陆续续听说清水回来了,纷纷过来拜访,南君然也来了,但是没见雀歌。

寻了个空,南君然将唐雀叫到外头,桃花眼一眯,道,“怎么了,清瓶,近几日不见你到我这儿来,可是又想偷懒了?”

唐雀扭扭捏捏着,不肯抬头看他的脸,心里又别扭的慌,就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因……因近几日在学画符,觉得都是些简单的,就不必劳烦师兄,才没去的……偷懒的话,偷的真的不多……”

南君然点了点头,“嗯,这般就好。还有,清瓶,今早上我见你来青龙院摘了榆钱,回去在门口碰见雀歌,可是说了些什么?我见你走后,他即时便出去了,神色倒是有些变化,不似平常那般冷然。”

唐雀想了想,摇摇头,“不知道,就随便与他打了招呼,可能是有事要做吧,他才出去的,毕竟他的事我也知道不多。”

可能觉得有理,南君然便没再多问了。

自从南君然一提雀歌变着神色出去了,唐雀说着不在意,心里倒还真不知不觉留意起来,这一留意,就发觉他这一走走了许久,一直走了大半个月,也不知去了哪儿。

不过唐雀也不想再去猜测其他的,反正雀歌不在碰不到他,她心里倒好受许多。这大半个月与清水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俩人常常从早上开始,一直聊到半夜,似乎怎么讲都讲不够。唐雀讲了“苏合”“陶然”“鼠白”,清水听得啧啧称奇,恨不得自己亲自跟她一起经历。

清水闭关五年,修为心境大有涨进,已非当年小小道士,现在已升为了大弟子,即便如此,她还是和唐雀玩着闹着,一起修炼学法,还会去灶房帮着做饭。

日子突然就变得充实而满足,唐雀仿佛觉得回到了初入观时,整天都是喜悦的,愈发觉得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