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来的时候,除却天气闷热了些,倒也是难得的好季节。六月的暑季,各类果蔬逐渐熟成,菜盘子里丰富了,到了晚间,暑气消退,凉风一阵阵时,搬张小凳到院子里乘凉,满天尽是星星,似皎洁月光凝成固体,一把把地撒了天边儿。

今晚吃了个西瓜当做饭后甜点,沙瓤的、又红又甜,唐雀和清水搬了凳子坐在梧桐树下,一人抱一半西瓜,用勺子挖着吃。可能是晚风太舒适了,唐雀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哼起了歌。

听了半晌,清水又缠着她唱了几首,俩人唱着笑着,闹了足足一个时辰,肚子里的食物都消化完了,才洗漱沐浴,躺铺子上睡了觉。

白云观内虽有蚊虫,却不多,加之屋子里燃了熏香,是以窗户没有糊绿纱,将窗扇打开,凉风绺绺吹进来,也并非那么暑热,没一会儿的功夫俩人便入了梦乡。

睡到半夜,唐雀迷迷糊糊地感到口渴,便睁了眼,看了看桌子,见着茶壶了,便要下床去倒杯水。外界不知何时飘了云层,掩住了星光,愈发映衬得屋里黑朦。

唐雀方摸索着下了床,那窗口却忽而一阵窸窣,她心里一紧,抬头一望,看到有一道高大的黑影子踏着窗台进了来。

这黑影看样子是很熟悉屋里的摆设,到了屋里时径直往床铺走去。而唐雀——唐雀依着体型已分辨出了是谁,便小心翼翼缩在角落,看看这半夜不睡觉夜闯闺阁的雀歌大人是要做什么。

雀歌摸到床前后,又在铺子上轻轻拍了拍,铺子上此时只剩了清水,约摸着是拍到她了,他就停住了,在清水脖子处一摸,清水便歪了歪头,鼻息更沉。唐雀看了半晌,越来越狐疑,怎么说呢,这做贼一般的感觉,她都替他紧张。

应是使了什么法术,让清水睡得更沉,雀歌等了几秒钟,确定铺子上的人不会醒来后,弯身将清水抱了起来,而后身影一闪,便从窗户闪了出去。

唐雀顾不得其他,带着满心疑问与好奇,赶紧从铺子上提了外衫跟过去。

许是天黑不方便的缘故,雀歌速度较慢,唐雀跟在后头,保持了一段距离,也能跟得上。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清水,从朱雀院到白虎院,再到正院,而后出了观门,直往山下行去。

晚风一阵阵吹过,唐雀虽已穿好了外衫,也觉得一阵凉意,所幸天上乌云盖了星光,加之周遭树木多,她才能跟着他而不被发现。于是跟了一段路后,唐雀的心思活络起来,开始不住地脑补,像什么“他难不成是看上了清水所以大晚上带清水出来告白?”“大半月不见色心见长啊竟然敢半夜到屋里劫人了”“怎么办万一清水被美色所惑答应了,两人做什么嗯嗯啊啊的事情我还要跟着看么?”之类的。

脑补了近有半路,后半路雀歌忽而轻道了声,“怪,怎么好似轻了许多,也……长高了?”,随后拐了个弯,直往谷底而去。树林子里草丛茂盛,虫鸣杂乱,唐雀隐隐约约听见了这话,又听不太清,只跟着簌簌穿过草丛,一路到了谷底。

谷底是一大片青草地,青草及了膝,挂了颗颗露珠子,草香杂着露香,湿湿的甜甜的,极其好闻。雀歌到了草地中央停下了,唐雀见他一停,连忙躲在了距离最近的一棵桑树下,蹲了身子,探头往前瞧。

此时天空的云层忽而破开,一绺绺星光扑散落下,瑰丽的星空映着底下空旷的草野,视线蓦地开阔,晚风急了,吹得草尖波浪般起伏。于是唐雀清清楚楚地看到,前方的雀歌借着星光低头望了怀里的清水一眼,忽而一愣,受到惊吓似的一松手,“啪”一下,清水落了地。

地面的草地被砸出一个人形坑,清水皱着眉“嘶”了一声,醒了。睁开眼,也愣了一愣,随后坐起身,摸摸后脑勺。再一抬头,看到了眼前的雀歌,又呆了一呆,才磕磕绊绊地开口,“你……你是哪位?”

雀歌恢复了冷然的神色,略带疑惑地开口,“清水?”

“你知道我?”清水低下头,忽而僵住了——没错唐雀也看到了,看到她薄薄的中衣、开敞的领子、露出的青色肚兜、滑腻的脖颈、锁骨……清水脸色一沉,将衣服整理好,起了身,望望周遭,眉锁在了一起,“我怎会无缘无故在这里?你到底是谁?!是你把我带来的?!你是要做什么?!”

雀歌无言,只微蹙眉盯着她。

清水见面前这男人闷葫芦一般,问也问不出什么,心里已把他定位在了“登徒子”一列,于是二话不说,一掌便朝雀歌拍去。

雀歌微微一闪身,躲开了。

清水气结,右手又一挥,幻了一把长剑出来,直朝雀歌而去,招招锋利,完全不给他反击机会。雀歌不得不认真起来,却不还手,只是躲防。

俩人就这样斗在了一起,唐雀在后面也猜出了大概——看这样子,定是雀歌本想带出来的人是她,只是不知道清水已经出观,是以才误带了清水,而清水又没见过雀歌,只认得他的猫形,所以以为他是什么不良之人,才有了眼前这一幕。

看着清水小姐发怒的模样及英勇帅气的战斗姿势,还有难得见到的一脸憋屈或者尴尬还不能还手的雀歌,唐雀的心情大好,不知怎的,愉悦非常,忍不住背靠树坐了下来,捂着肚子“哈哈”笑出了声。

这一笑,暴露了,前方的两人停了战。而后只听一声“唐小雀你也在!说,是不是你搞得鬼?是不是要耍我!还有告诉我这男人是谁——”

声音明显带了怒气,唐雀道一声不好,连忙撒丫子往前跑。才迈了两步,簌簌草丛间忽而闪了一点萤火,接着一点又一点,似燃了一片星空,一颗颗萤色星星点亮了,纷纷从草丛里钻出来。

仿佛是一片星空,绕在周围,刹那间唐雀张了嘴,讶然地呆住,怔怔看着这梦幻的场景。是萤火虫——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萤火虫?她扭过身子,往后看去,看到气得跳脚的清水追在后头,还有俊美不似凡间人的男子跑来,跑到她跟前,萤火般的眸子与周遭的萤火闪在了一起,而那总是冷冷抿着的唇角微微勾了一抹笑容,竟是那么好看的笑容。

他跑来,拉住唐雀的手,带着她往前跑去,扫过一丛丛草,剥开一片片荧光,唐雀还愣着往后看,看到清水越来越远,最后她回头,看到前方的星星,还有牵着她手的人。

这个仲夏之夜,定是美丽而难忘的。

不知跑了多久,不见了清水的影子,雀歌才停下来。周围还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但已经是另一片草地,没有了漫天的萤火,只有头顶真真正正的星空。

雀歌往草地上一坐,顺势拉住唐雀,唐雀便也往草地倒去,被他一接,将好坐在草堆里,他对面。

唐雀总算缓过神,看了他半晌,问,“怎么回事?我见你带了清水过来,也一路跟了过来,还有那萤火虫,是……”

雀歌道,“是我带错了。不知道清水已出关,还以为床上的是你。”

“嗯……所以……”

“那日我去问了土地公公。他道若是惹了别人生气,用点心思,便能使那人消气。只是公公还道,男子与女子不一样,若是惹了男子不快,只需一壶酒,抑或斗诗斗武,便可冰释前嫌。但女子不同,女子的心思若春草,数不尽、摸不透、吹又生,但她们喜欢意外的东西。”

雀歌垂下眸子,眉目意外地柔和,那鬼斧神工一般的面容格外惑人,他接着道,“我又问什么是意外,公公道是想不到的、美幻的、奇异的。还说只要有诚意,对方自然而然便会消气。我思索了一番,想到夏季,最美丽的应是萤火虫罢,本来想带你看看萤火,兴许会好些心情,只是不想带错了人。”

唐雀心里有些感动,有些想笑,唇角不自觉弯了弯,又连忙压制下来,“所以呢?这里没有萤火虫,你就消失了大半月,只为了找到这么多的萤火虫?”

雀歌点点头。

唐雀仔细跟他对视了一会儿,看到的是萤火一样的眸子,但她看不出里面装了些什么。最后起了身,道,“着实是美,美得不像真的,我也很喜欢。好了,夜这么深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想来这大半月你都没有休息好……”

说完彳亍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走了没几步,雀歌在后面道,“你可还在生气?”

唐雀摆摆手,“若是我那么容易生气的话,早就会被自己给堵死了——”

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唐雀头懵懵的,心里“嗵嗵”跳着回了朱雀院。先跟生闷气的清水小姐解释道歉,顺便被小揍了几拳,才躺在了铺子上预备睡眠。

清水问,“对了,只顾着闹别扭了,倒是忘了问,雀儿,那男子是谁?不知怎的,总感觉眼熟,在哪儿见过似的。”

唐雀回,“还没看出来么?那对儿眼睛还不好认?不就是雀歌么。”

清水骇了一下,“天!是它?不,是他?他怎么……怎么幻了人形?”

唐雀理了理思路,把自己目前所知的关于雀歌的身世说了出来,“是猫族的,本来法力应该很高,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散了许多,因为我身上有五彩仙池的灵气,跟我一段时间他又恢复了。人冷冷的,其实还是蛮热心的,具体身世不清楚,但是当初在乌墩的时候被一群猫围击,在这里山猫一族中却很受尊敬,啊对了!还有鼠白,鼠白说在猫差手中看到过他的通缉令,不知是真是假……”

清水听完后,想了想,道,“原来如此……不过身世虽神秘,但我觉得他应是好人,可信任的,何况长老们对他不也没什么意见么?今日误会他了,改日找个机会跟他道个歉。”

俩人又嘀嘀咕咕讨论了会儿,方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