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白被雀歌废了修为,变回了一只普通的老鼠,连身为人类时的记忆都随着消失了。

南君然觉得此次唐雀受伤是自己的责任,故而去山谷采了许多药草,其中不乏珍贵难得的,天天给唐雀敷着,故而半月后,唐雀的伤便养好了。后来唐雀才知道,原来鼠白的指甲是有毒性的,也难怪她当时会昏迷了几日。

虽说如此,今后南君然却只是开始教她些难度高的防身术与法术,而并非限制她活动,也没有限制她与其他小妖小精接触什么的。后面唐雀想了想原因,忽而明白了——修行本就是一次次失败与锻炼,这次鼠白事件也是她修行的一部分,是她该遇的,况且指不定以后还会遇到更危险的,所以他不限制她,只负责教给她更高一层的术法。

待到伤好后,胳膊上长长一道疤开始掉痂,胳膊整日里痒得难受,又不能挠,唐雀想分散分散注意力,便去了青龙院,欲看看变了普通老鼠的鼠白。

鼠白现在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由雀歌看管着,唐雀到了青龙院后,一眼就看到挂在榆树下的铁笼子。笼子里果然一只大老鼠,正趴在里面睡觉,唐雀走近后,它睁了大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唐雀心里本还忐忑,不知该怎样对鼠白,现在对上这对眼睛,见里面清澈无知,也就释然了。虽然她不知道鼠白为什么骗她,又为什么接近她,但是如今“鼠白”已经消失,变为了“它”。若是往其他方面想,也并非是件坏事,现在的它相当于有了新的生命。

唐雀伸出指头,伸进笼子里摸了摸老鼠的小脑袋,老鼠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继续闭上眼,开始睡眠。

西厢的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接着里面走出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唐雀转头一看,是雀歌,登时有点小紧张。待雀歌看过来后,她收回了摸老鼠的手,支支吾吾地道,“好……好巧,我来看看它。”

雀歌点了点头。

“你……你的伤好了吗?我记得你肩膀上也受了伤的。”

雀歌又点了点头,才道,“已经无碍了。”

唐雀犹豫了半天,终于将真正想说的说出来了,“对……对不起,刚开始没有听信你的话,才害你受伤的,后面……谢谢你来救我,不然我可能就死了。”

雀歌一对绿眸望了过来,“不用道歉,也不必道谢。只需记得以后理智些,懂得怎样分辨,”而后看向她的右胳膊,“这算是教训。”

说罢走了过来,提起了装老鼠的铁笼子,“若想知道这只老鼠以前是怎样的,又是怎样成为‘鼠白’的,你可随我过来。”说完提着笼子,转身走了,没一会儿就出了青龙院。

唐雀愣了愣,忙追了过去。

雀歌身高腿长,自然就走的快些,唐雀小跑着追过去时,他已经到了观门外。外面似乎有人等在那里,隐隐传来对话的声音,是以唐雀过去后,一眼就看见了门外的人——土地公公。

此时土地公公正从雀歌手里接过装老鼠的铁笼子,接过后一打开,将手伸向了笼口。那老鼠刚开始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缩在里面,过了会儿胆大了,爬到笼口闻了闻土地公公的手,接着便踩了上去,顺着手一路爬上了肩。

土地公公伸出食指顺了顺老鼠的脑袋,笑道,“它倒是不怕我,这样也好,不必再费力气驯服。说来也是缘分,山里鼠族素来不惧我,还常去我那儿捣乱,上次不是把我的檀木笔啃了?唉,那杆笔是我一旧友所赠,他硬是断了自己一截枝子,做了上好的笔给我,却被那鼠辈啃食,我心疼得紧,那几日心里忧闷。清和素来敬重于我,懂孝悌,不忍见我忧闷,便托清瓶小徒寻了金乌羽给我,将好用来作画,送与了王母娘娘,倒是解了我一桩难题。”

说到这儿土地公公看向唐雀,笑着点了点头,又继续道,“只是那鼠辈仍是难治,雀歌倒是心细,现在寻到一只硕鼠与我。硕鼠为王,小鼠为下,正好可震慑山里那群鼠辈,还能与我做个伴。”

说完后,欣慰地看了看雀歌,又看看唐雀。

本来还纳闷土地公公为何来此的唐雀听了这话,恍然大悟,忍不住也瞅了雀歌一眼,心里浮了丝微妙的感觉。一瞬间觉得雀歌还真是出乎她意料,外表看着虽冷,实则会做饭,还乐于帮助老人家。难道……他只是不善于表露感情?

雀歌微微朝土地公公点点头,道,“只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客气。”

土地公公笑得眯了眼,连连道了三个“好!”。最后转头问唐雀,“清瓶小徒,听闻你想听听关于这只硕鼠的故事,不知可是真?”

唐雀下意识看了雀歌一眼,才点了点头,“正是,劳烦公公告知了。”

土地公公一伸楠木杖,指了指前方山路尽头的石墩儿,“来,坐到那儿去,我便与你好好讲讲。”

前头草地里的石墩够大,足以让五人圈着坐,土地公公坐过去后,唐雀也坐了过去,雀歌在门口看了看,似乎思量了一番,最后也坐了过去。

土地公公为这一方之社神,自然对附近乡镇里亭大大小小的事都了如指掌,是以鼠白的来历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唐雀便托着腮,认认真真地听他讲了。

——鼠白原为山东安平县鼠族一氏。

如她所言,其前辈祖母曾对一人有恩,那人为祖母立了灰仙牌位,自此祖母保他家家财旺盛、人马平安,那人便成了县里大户。

只是这大户早亡,临终前不忘嘱咐其子拜灰仙,上贡品,其子虽满口应言,实则待大户一去,便将此话抛在了脑后。他整日笙歌美酒,美人在怀,没过一年便败了大半家财。又有一日,进府了一房小妾,那小妾爱猫,便不满府中立了灰仙的牌位,便在他耳边嚼了舌根。温言如玉,父亲的忠言早已抛至脑后,这大户之子撤了牌位不说,还驱尽了府中鼠氏。

那时正值冬日,府中为清除鼠族,放了许多花猫在院中,众多仆从执棍,逮着老鼠便是一杖而下,院子里鼠族逃窜,鲜血肉泥染了一滩又一滩。鼠白跟着母亲逃窜,亲眼所见被杖死、咬死、火烧而死的同族,尸体散落在院里,一方之地仿若地狱。

冬天落着雪,天气极冷,风呼啸着刮过,血糊了雪一层,雪盖了血一层。鼠白命大,随着母亲逃出了府,流蹿在街头巷尾。

冬天难熬,又无蔽身之所,又何谈饱腹?母亲出去觅食,偶尔觅来些零碎的杂物,尽数进了她的肚子。后来杂食也觅不来了,母亲无法,便带她躲进了一户人家,黑夜便去灶房寻一些剩食。

那日晚上母亲迟迟不归,鼠白心里着急,偷偷溜出去看,方到灶房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尖细女声,“可算逮住了!我就说咱们家有老鼠!看,这么大只,不知道偷吃了多少!”

鼠白颤巍巍地探头看去,看见母亲被踩在一男子的脚下。那男子看着一幅和善的模样,却被旁边的女人说出了怒火,重重踢了母亲一下,怒道,“就你们这些鼠辈!该死!”

母亲“吱”一声,狠狠撞在橱柜角,疼得颤了一颤。鼠白远远看着,心如刀绞,要冲上前,母亲却不知何时看到了她,死死盯着她,警告她不要过去。

女人又道,“对!就是该死!不杀它,指不定以后还有害虫进来,杀了它挂门口,儆儆那群鼠辈!”

于是男子转身提了把砍菜刀,骂骂咧咧地走向母亲,二话不说便砍了上去,一边砍一边骂,足足砍了十几刀方过瘾。

母亲只“吱!”了一声,便倒头没了生气。

鼠白看着流了一地的血,软在地上,心里也砍了道道疤痕,血液直流。它疼得眼珠子发红,想冲上前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抖着离开了。

冬季越来越深,天也越来越冷,鼠白流浪了不知多久,饥寒交迫,灭族之痛,丧母之痛,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那日她绝望中发现一家羊肉铺,想进去偷块羊肉,被黄狗追了很长时间,躲进了一个破屋子里,第一次遇到了杨苴。

那屋子里破旧,四壁漏风,他只穿了破衣旧袄,却浑然而成的儒雅与温润。他的手掌很温暖。杨苴救了鼠白,给她治伤,最后等到她好了,便将她放走了。

鼠白记住了杨苴的样貌,她回望他一眼,转头离去,消失在了冰天雪地里。

后面鼠白开始拼命地修炼,不分昼夜,修习着祖母流传的功法。于是在冬雪褪尽,春花始开的时候,她足以幻了人形。

杨苴家贫,只上有一老母,现在乡下所居,他勤奋好学,立志要入县学,参科举,以光耀门楣,是以到了安平县来,欲参加开春的入学试。

鼠白偷偷观察了他好几日,最后终于等到他出门。那时杨苴是要出去摆摊写字来赚些银子,因天暖了,行人多,是以生意会好些。鼠白便早早等在了南头河畔的柳树下,等到杨苴来了,她就可以盈盈一回眸,娇羞地道一声“公子”。

想是这般想了,做也这般做了,只是最后她禁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时,却换来他的一蹙眉,和一声“请自重”。

自此,鼠白便缠上了杨苴,三天两头去他的居处,他拒绝,她便强硬。最后他无奈,不再管她,她便坐在铺子上,给他补衣服,拆被单,晾褥子,晾好后再缝回去,铺得整整齐齐,躺着舒服,还有暖暖的阳光味。

时日久了,杨苴也便默认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