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雀能说话了,但喉咙疼得厉害,她使劲儿咳了几声,发觉有些嘶哑。雀歌的力气很大,搙住她的胳膊,她根本反抗不得,现在胳膊红肿了一片,火辣辣的疼。

方才雀歌着实把她吓到了,现在他一走,唐雀平复了会儿,渐渐恢复了理智。只是对于他刚才临走前的那番话,她却每个字都听在了心里。

外界已经灰蒙蒙一片了,风呼啸着刮过,不多时,只闻“轰隆”一声惊雷,雨点子便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没一会儿便濡湿了地面。唐雀坐在铺子上发呆,待雨水已经“哗啦啦”顺着屋檐往下流时,方缓过了神。屋子的门半掩着,风携着雨扑进来,打湿了门口一大块地板。

唐雀低头,才发觉地面还有几块血迹,于是忙穿了衣服,拎了纸伞到灶房,提了木桶与抹布回来。木桶放在檐下,水柱将好流进去,没一会儿便接了半桶,唐雀就提进了屋,湿了抹布,擦起了地板。

雀歌的外衫被他拿走了,鼠白的外衫却还堆在地上,唐雀看见了,将衫子拾了起来,不禁又一阵恍惚,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想起初见鼠白那一天,想起每一日的相处,又想起猫差的通缉令,最后是雀歌的“小心她”。

这一瞬间,唐雀开始失落,她不敢再往下想去。

于是她仔细将衫子折好,放进了橱柜里。

自从这日开始落雨后,似乎进入了雨季,连下了两天的雨,天气有些转凉,夜里早上尤其冷,总要多添几件衣裳。

南君然仍坐在几案前画画,这次是寥寥几笔,却点出了几座皑皑雪山,冰湖野舟,一座小渡口。屋子里倒是暖和,唐雀这几日心情郁郁,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页,暖和的氛围一熏,更是无心看书,翻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记住。

南君然完成了手里的画作,方开口问,“怎么了,清瓶,怎么今日郁郁不乐的。”

唐雀看了他一眼,趴在了桌上,摇摇头。摇了又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兄,若……若是有两个人,都是你所信任的,但他们却都警告你要小心对方,那么……到底该信谁呢?”

南君然想了想,道,“若是我,只信自己。其实遇到这些事,心里都会有所预料,自然明白是信谁的。至于摇摆不定不知如何抉择,那是内心不定,抑或不愿正视内心所想,倘若摒弃这些杂思,自然就会知道自己究竟信任谁。”

唐雀一愣,低头思索了会儿。

内心吗?内心……至于内心是信任谁,其实……其实这么一想,倒是真的如他所言。如果不考虑任何因素,她信任的……是谁?该是谁?应是……

这么多日的难题有了解决的法子,唐雀心里五味陈杂,看了看南君然,忍不住起身绕到他身后,慢慢的,慢慢的,搂上了他的肩膀。

南君然一僵,“清瓶?”

唐雀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子里,贴着他广厚的后背,莫名的心酸与难过,而他的背又是这样的温暖,肩窝里是好闻的薄荷澡豆味,她一瞬间就想这样一直搂着他不松手。

“清瓶。”南君然又唤了她一声。

唐雀摇摇头,“师兄……我有点累,不要拒绝我……”

南君然又僵了一僵,但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外界蒙蒙一片新绿,雨声淅沥,敲在地上,敲在窗格子上,屋里沉香袅袅,她搂住他的背,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今儿下午雨落了近两个时辰,待到天色渐暗,雨声方小下去。现在应是黄昏时刻,天阴阴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堕入黑暗,唐雀见天色不早,院儿里的灯已经亮了,就撑着伞回朱雀院。

一路走回去,推开东厢的门时,里面却意外点了烛台。幽幽昏黄的灯下,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正坐在桌前,唐雀心里一跳,定睛一看,发觉是鼠白。

鼠白背对着唐雀,从披散的头发至脚底皆是湿漉漉的,还正往下滴水,而那脚下的地面已经积了一层的水。听到门开的声音,她缓缓站了起来,蓦地一回头,把措不及防的唐雀吓了一跳。

鼠白的面色苍白,一张小脸不见了娇媚,左脸上一道突兀的疤痕被水洗得发白,她的秋水瞳更是没了潋滟水波,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唐雀。

唐雀心里一凛,背后开始冒出冷汗,“鼠白?你……你回来了……”

鼠白没有说话,而是一步一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面色就冷几分,最后到了唐雀面前,那对眸子忽而落了泪下来。她的肩膀开始发颤,颤着颤着,眼泪止不住,就伸手捂住了面颊,良久才开口,“我……我好恨……你知道吗?我有多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三字一说完,她猛得抬头,冰冷手伸上前,掐住了唐雀的脖子。唐雀顿觉呼吸一阵急促,而后变得窒息,脖子疼得几欲断开,她伸手想反击,鼠白却掐着她猛然往墙上撞去。“咚!”一声,背脊仿佛要断掉似的,火辣辣地疼,唐雀拼命地睁开眼,看到她的右手幻了尖利的指甲,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左胸口,而后手一抬,指甲就往胸口刺来。

唐雀猛得抬脚,拼力踹向她的腹部,鼠白措不及防,“嘭”一声倒在了地上。脖子失去了禁锢,呼吸通畅起来,唐雀蹲下身子,猛咳了几声,想起身,后背却疼得厉害,无法站起来。

唐雀看着地上的鼠白,眨眨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道,“鼠白……我不明白……你,你果然是……你想要杀我吗?”

鼠白没有答话,片刻后从地上爬起来,双手都幻了尖利的指甲,直直朝唐雀袭来。唐雀不敢懈怠,忙取了寒光剑,挡在前头,与鼠白的指甲相撞在一起。

但毕竟没有实战经验,加上鼠白法力在她之上,招招都是致命的,唐雀与她交战了一会儿,逐渐不敌,最后被压倒在地。鼠白的指甲就在上方,她拼命抬剑挡着,剑却被一寸一寸地压低。眼看那指甲就要陷进眼睛里,唐雀偏过头,却忽而看到门外雨蒙蒙的天,还有梧桐树下一道挺拔的黑影子。

是雀歌!

唐雀心里顿时一紧,唤道,“雀歌?雀歌!”

那道黑影却没有动,只是淡淡地看着屋子里的景象。

鼠白被这声“雀歌”刺激到,力气又加大了几分,指甲已经陷入到唐雀脸部。一阵微微的疼痛袭来,唐雀咬牙,用力一挥手中的剑,划破了鼠白的掌心。鼠白吃痛,收了手,唐雀忙从地上爬起。

外面的雀歌始终不肯进来,唐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生了她的气,还是对她的不信任感到失望。心里着急又害怕,往外瞥一眼,分了神。瞅准这个时机,鼠白快速上前,一爪子便刺中了她的胳膊。

一股尖锐的疼痛袭来,唐雀手中的剑落在地上,胳膊被划破一道长长的血痕,血也随着滴落在地。

紧接着鼠白又一爪子袭了过来,直朝她的左胸膛,心脏的位置而去。

唐雀想闭上眼,却怎么也闭不上。

就在这时,外面那道黑影闪进来了,一掌便将鼠白击退,接着搂住了唐雀。剧痛下唐雀的神识有些昏迷,只感到自己被搂在一个宽阔有力的怀抱中,她迷迷糊糊一睁眼,看到雀歌低身拿起了她掉落在地的寒光剑,直直往前一丢,便刺进鼠白的胸口。

血色弥漫,唐雀终于经受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脑渐渐有了意识,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许多人在吵嚷。似乎有人在问“可好些了?”“清瓶无事了吧?”,还有人道,“并不太重,已无事了。”,还有“我们那日听到声响,还以为……还以为只是她在修法,谁知……真是对不起,没有及时出来……”。

最后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大家不用自责,便是我也不知此事……是我的责任,大家先回去吧,清瓶已无事了,只是还需静养,便由我在此照看罢。”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便安静了。

唐雀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阳光正透过窗户映到铺子上,暖融融的,外面的雀鸟“啾啾”叫着,在梧桐树上蹦来蹦去。她微微一抬头,发觉自己只穿了中单,右胳膊严严实实裹了白纱布,而南君然正坐在铺子前闭目小憩,不知是不是几日没休息好,他的眼眶下浮了浅浅的黑眼圈。

唐雀动了动,想坐起身。南君然被惊醒,一睁眼,对上她的眼睛,先一愣,而后唇角浮了笑意,“清瓶?”

唐雀点点头。

“清瓶,你终于醒了……可感到哪里不适?伤口呢?还痛不痛?”

唐雀动了动胳膊,只感到一点微微的痛意,便摇摇头,“不……不痛了,谢师兄关心。”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嘶哑的厉害。

南君然到桌前倒了杯温水给她,又开口道,“那日雀歌抱着你来青龙院找我,我着实是被吓到,后来一问,才知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是我的责任,竟未发觉那鼠妖是如此大的隐患。清瓶,只要你无事便好,今后我不会再犯如此的错误。”

唐雀有些呆呆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昏迷久的缘故,耳朵里嗡嗡响,只听进了几句话。最后她抬头,问,“师兄,鼠……鼠白呢?”

南君然道,“她无事。只是被雀歌废了修为,现在与普通老鼠无异。”

“那……雀歌呢?”

南君然往屋外看了看,唐雀也看过去,正好看到他站在梧桐树下。

与唐雀对视后,雀歌便转身走了,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朱雀院。

唐雀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先前的自己是太愚蠢。与他相处甚久,而与鼠白相处才多久呢?他的功法如此之高,若要害她,她怎会有反手的余地,此时怎还会安然在此处?况且不论南君然,连清枢道长、清德道长都是同意了他的存在的,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但也幸好的,那天与南君然对话后,她选择了信任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