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僖不知道他们在战场经历了什么,只是不忍心告诉她,或许等不到秦风成年,季赢身体便支撑不住了。季赢曾经说过,他曾经受过那么重的伤,能死里逃生已是奇迹,但以他如今高龄,能否再撑五年都是未知之数。

为不让她起疑心,高僖只好道:“既然舅母执意如此,分封一事还是留待将来再说吧。至于安乡侯一事,朕明日会在早朝时宣布,还请舅母不要拒绝。”

戚柔眼底是微染的风霜,浅浅的柔情之下,更多的还是坚韧,淡然道:“多谢陛下。”又问,“楚妃娘娘这次回母国吊唁,不知多久能回?”

他知道她关心的是何时能再与季赢相见,叹道:“慕雅虽亲口承诺十五日能回,但是远在他乡,却不是朕所能预料的。朕何尝不希望他们能早日回来。”

六月榴花如火,在杂乱的花丛中显得十分突兀,却对比得戚柔玉色的脸庞分外不安。问道:“有件事藏在我心中已久,陛下,不知楚慕雅和风儿的生母庄姝是何关系?”

高僖清隽的面庞闪过一丝错综复杂的神色,道:“舅母为何问这个?”

戚柔笑道:“只是好奇罢了,陛下年少时为庄姝动情,情意深重,如今楚慕雅俨然已成为第二个庄姝,陛下对其极尽宠溺。我虽没见过庄姝,但听秦朗说过她的性格,开朗疏阔,不拘小节,倒是和楚慕雅极为相似。加之慕雅当年第一次见到风儿时做出的骇人之事,让她被打入浣衣局受苦,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吗?”

高僖笑着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戚柔凝唇笑道:“民妇也只是猜测,但是看陛下如今这神色,想来楚妃和庄姝确有关系?”

秀色繁茂枝叶下,高僖的脸庞映满了阳光,丝毫没有防备那团阴恻的乌云悄然来临:“当年只是因为内疚,面对重伤的她,便生出想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念头。她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我最想用一生来守护之人。”

戚柔叹道:“楚妃何其有幸,能遇上陛下这样为她倾付一生之人。”

高僖仰头看着那片如火榴花,道:“是朕有幸,能遇上一个让自己不顾一切之人。”

戚柔转向他,正色道:“既然如此,陛下若是不想让楚妃受到伤害,应该让她远离太后那样的人,否则,上次那种九死一生的事,还会不断发生。”

高僖惊道:“什么九死一生?”

戚柔惊异于他对此事的一无所知,想起楚妃平日里素无心机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当下惶惑道:“是民妇失言。”

斑驳的光影照得他一脸的恍然,惊问:“是关于慕雅小产一事?原来舅母知道其中原委,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戚柔碍于龙颜威严,只好将当日惊险一一告知,听得高僖脸色渐渐发白。

听完她说的话之后,高僖正含怒要离去,戚柔跟了几步,劝道:“当日楚妃选择一人承担此事,就是不希望影响到你们母子间的情谊,还请三思而行!”

高僖忽而转过身来,迫视于她:“既然朕已经得知此事,舅母觉得还有说这话的必要吗?”

戚柔顿时一万个后悔,却追不上他健步如飞的身影,又不能抛下秦风就这样跟到皇宫里去,只好扶额祈祷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天晚上就有消息传出,秦太后因为犯下大错,被禁足章华居,此举引起朝中倾秦氏一族的强烈不满。

楚慕雅回齐国途中日夜兼程,因为太急,摔下马好几次,摔到她匍匐在地上开始怀疑人生。

“如果……如果那件事是真的,我该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害死雍王殿下的凶手?”

戍边寒风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凛冽和干燥,六月的烈日烤在娇嫩的肌肤上,如同置身于火海之中。晒得通红的脸庞加上脏乱的头发,显得她前所未有的狼狈。小希蹲在她身边,不知该如何安慰。

季赢醇声道:“在一切没有定论之前,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楚慕雅颤声:“若是将来真相大白,他与此事无关,我自然欣慰,可若是有关呢?他欺骗了我这么久,还瞒得如此密不透风!季前辈,难道你不觉得这种人很可怕吗?”

季赢同她一起蹲坐在地上,叹道:“你现在满脑子都是曲令月说的话,难免会有些失了理智,不如用你冷静的思维想一想,在那之前,圣上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不冷不热,除了那晚他意图想要对自己……她不忍再往下想,难不成那就成了他陷害宇文霖的动机么?

这样痛苦的样子,让他想起当年在兵荒马乱中那个无助女子的绝望模样,不由得心念一动,抚上她的额头。

这副大胆的模样惊起了小希的不安,扶了楚慕雅起身,道:“公主,你没受伤吧?”

楚慕雅无动于衷,许久才回道:“我腿有些麻,你让我再坐会儿。”

日夜兼程回到齐国时,还是凌晨。她径直步入延庆殿,看着依然熟睡的他,心里生出许多宁静,先前的诸多怀疑都随着他在睡梦中微微噙着的笑意逐渐消散。

他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坐在他的身边,俯身想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垂下的长发落在他的脸上,却闻到不该闻到的东西——一股女子身上的淡淡奇香。

沉静的笑意在那个瞬间僵住。

高僖浅眠,头发在轻轻扫动之时便有所察觉,迷离地睁开眼睛,见了她笑道:“回来了,晒黑这么多,一切还顺利吗?”

楚慕雅点头,坐在他身边。强忍这股女儿香带来的不适之感,由他握住了自己冰冷的手,道:“这么凉,路上很辛苦吧?”

“为了早日见到你,不辛苦。”

高僖挪出半个床位,道:“先到我身边来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要起来上早朝。”

楚慕雅正要躺下,却见高僖的枕头旁边掉了一只榴色耳环,脸色一变,笑得分外难看,道:“臣妾不在的这段时间,陛下好生风流,不知昨夜是哪位妹妹侍寝?”

高僖眼神还是有些迷离,道:“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睡,哪有什么人侍寝?”

攸离的伤痛在心中渐渐放大,脸上仍是淡淡道:“是吗?臣妾记得陛下说过,若有什么欺骗我的事,宁可欺骗臣妾一生一世,希望陛下能君无戏言。”

高僖伸手要摸她的脸,道:“慕雅,你怎么啦?”

楚慕雅不动声色将耳环拢于袖中,起身躲开他的触碰,道:“陛下恕罪,臣妾这几天日夜兼程赶路,身上实在乏得很,臣妾先回锦宸殿沐浴更衣,就不过来了。”说着福了一福:“臣妾告退。”

一回到锦宸殿,随手将一个白玉净瓶拂在地上,把满殿里人的喜色僵住。素琴战战兢兢道:“公主,您怎么啦?”

楚慕雅眼角有凌厉之色:“说,昨日是谁侍寝?”

素琴结舌道:“回娘娘,没……没听说谁侍寝啊?”

她捻着耳环,给阖宫里每个人仔细看了一遍,媚眼如丝,问道:“你们有谁知道,这是宫里谁的耳环?”

素琴双手捧过一看,细想了一番,又与其他人商议之后得出结论:“奴婢好像见毓秀宫的敏妃戴过一次。娘娘,怎么啦?”

“敏妃?萧青女?”楚慕雅拳头悄然收紧,既然是她侍寝,为何高僖不明说,而是遮遮掩掩?

银牙狠咬红唇,牙印处被咬得发白,复又渐渐恢复血色。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厉声道:“全部给本宫出去!”

一大清早就觉得闷热异常,楚慕雅夺了素琴手中团扇,疯狂地扇了起来。邓允奉上鲜果冰碗,她看也不看。她一向好脾气,又对下人极少有过要求,忽然这样难以伺候,让阖宫里人都无法招架。

邓允与素琴相视一眼,无声叹气。

锦宸殿平时没规矩惯了,但是从她回来起,难得见到如此脸色阴沉之时,因此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小心翼翼。

楚慕雅嫌他们碍眼,喝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

素琴他们只得低着头出去,不安道:“娘娘这是怎么啦?火气这么大,是不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邓允叹道:“谁知道呢,娘娘那么晚才回来,才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要知道,要是放在以前,这种情况娘娘至少要睡上十几个时辰才算正常呢!”

素琴摇头,抱着托盘道:“娘娘不在宫的这些日子,宫里其他娘娘自然都在想方设法地接近陛下,但是陛下连后宫都不进,不知敏妃的耳环又是如何落到了娘娘手中?娘娘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睡不好?”

正说着,萧青女一身锦衣华服,大摇大摆地进来,媚声道:“怎么,楚妃姐姐身子不舒服吗?”

素琴压抑着不悦,敷衍地行礼:“奴婢见过敏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