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听得她来,收了一收方才的低靡,强撑气势见她。青女脸色较从前丰润许多,盈盈道:“前儿个就听闻姐姐回来了,妹妹不请自来,希望没有打扰到楚妃姐姐。”

楚慕雅找了个靠枕,慵懒地靠着,扶着额头淡淡道:“敏妃倒是难得到我锦宸殿来,不知有何贵干?”

青女语笑嫣然道:“只是来问候姐姐一声罢了。听闻姐姐在楚国有亲人去世,妹妹心里十分难过,希望姐姐节哀顺变。”

若真的是置哀辞而来,就不会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楚慕雅也不说破,冷笑道:“敏妃有心了,我不在宫的这段日子,敏妃伺候陛下实在辛苦。”

青女嫣然笑道:“伺候陛下是作为嫔妃的首要责任,从前姐姐专宠都不觉得辛苦,又怎会在乎妹妹这等微末的恩宠呢?妹妹还指望能从姐姐这里分一些帝王宠爱,以慰藉妹妹深宫寂寞难熬的日子呢!”

楚慕雅脸上呈现一种阴鹜的妩媚,施施然起身,庭步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朱唇轻启:“敏妃是来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吗?”

青女平稳与她对视,语气如霜:“姐姐专宠,已惹来天怒人怨,导致宫中众人只知楚妃,而不知后宫乃是萧氏的后宫。我姐姐待你不薄,竟得你恩将仇报,实在令人齿寒。至于耀武扬威,楚慕雅,你曾经在后宫耀武扬威难道还少吗?”

楚慕雅眼角生出如丝媚态,更带有侵骨的冷意:“皇后的确待我不薄,可是到如今与我明争暗斗的地步,究竟是为了何缘故,敏妃心知肚明。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可以出卖,难道你就不怕她有朝一日看破你的真面目吗?”

青女扬起一边唇角:“你不过是个外人,如何懂得我们姐妹之间的情意。你尽管去告诉姐姐,看看她会不会相信。”

楚慕雅的笑意分外阴冷,幽幽靠近她,在她耳边漫声道:“沈芣苢死的那日,你急匆匆赶到冷宫,不就是想知道沈芣苢在临死前说了些什么吗?”

青女还算镇定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她赶到冷宫第一眼见到的沈芣苢的死状,此时犹如在眼前,后背惊起阵阵刺骨的凉意,强装镇定之后,咬唇道:“沈芣苢已死,如今死无对证,我不信你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楚慕雅看着她额头生出的汗颉而一笑,低鬓边压着的流苏坠子发出细微的声音,变了一幅脸色,逐客道:“敏妃还有什么事吗?”

青女愣了一下,继而道:“妹妹倒忘了,姐姐赶路辛苦还在休息,妹妹就不打扰了,告辞。”

素琴奉了茶水进来,朝她离去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继而安慰道:“娘娘不要生气,这敏妃不过是小人得志,且让她得意好了,陛下的心总是在娘娘这里。”

事到如今,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高僖的心,而是后宫此起彼伏的风波。心烦了一阵,忽而回过神来:“今日怎么不是琉璃跟着敏妃?琉璃人呢?”

素琴亦奇道:“话说我好像有好多天不曾看见琉璃姑娘了,以前琉璃一直是敏妃的贴身宫女,最近换了一个不知名的小丫头,琉璃也不知去了哪里,好生奇怪。”

转眼到了七月。御苑的凤凰花开得如火一般,而她亦以为母亲尽孝为由,拒绝了他一个多月。

压在心头多时的疑虑终是没有问出口的勇气,她时常抚着宇文霖的牌位自问:“殿下,我该不该相信曲令月的话?小玄真的是当年害死你的人之一吗?如果是真的,我如今爱上了他,你还会原谅我吗?”

兴许是蜡烛中的沉香屑过于浓郁,竟熏得她眼睛一阵酸楚,泪水簌簌而落。

风吹进灵堂,吹灭了香案前燃得正旺的蜡烛。她心中一凉,有种不祥预感。将牌位放回原处,关上了匣子。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宇文霖何辜,既然他不安,亦不能让害他的人如此心安理得。

延庆殿外。夜色朦胧,朗月繁星隐没在浓云之下,晦暗不堪。楚慕雅对小希道:“一会儿将这里的人全部支开,记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靠近延庆殿。”

小希心生不安,道:“公主,你好好问,千万别冲动啊?”

明眸中有着几不可见的光芒,瑟然一笑:“希望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小希,你知道吗?很多真相,往往只有在知道之后才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追寻这样一个真相?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根本不是楚慕雅,你就会明白真相有多残酷。”

小希更是惶然:“公主,您说什么呢,您怎么不是自己了?”

幽幽的叹息,如同夜晚寒鸦的鸣泣:“是啊,庄姝已经死了,楚慕雅又能走多远?”

小希拉了她的衣袖:“既然真相不美,为什么公主还执着于当年的事呢?况且,当年害死雍王殿下的人明明是长陵王,难道公主心里,陛下的地位仍不及雍王殿下吗?”

当年与雍王殿下,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的相伴,而对于高僖,该是一生一世的思念。只是最后事与愿违,对于宇文霖,她只能以一生一世的思念来对待,而对于高僖,她却有些惶然。

定定思索了许久,终道:“所谓真相,即便再残忍,也该为逝者讨回一个公道。”

文喜这两天告假,由另外一名小内侍引她进去。高僖正在批折子,见到她来,喜道:“我正准备去找你呢,你怎么先过来了?”

小希与那内侍一同出去,临走时还不安地看向两人。

楚慕雅余光一瞥,勉力笑道:“臣妾想看看陛下手握乾坤的样子。再说,臣妾已经很多天不曾见到小玄了。”

高僖放下手中奏疏,无奈道:“最近忙得很,河西局势紧张,时常半夜三更还有快马奏报送到。也是我这些天冷落了你,慕雅,你心情好些了吗?”

楚慕雅低头欠身道:“臣妾无关紧要,但是小玄是一国之君,你心情好就行。”

高僖察觉到她话里有话,执了她手问道:“你怎么啦?”

楚慕雅看着他的眼睛,那么干净,那么明媚,怎么可能在那样一个曾经,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念头。那个问题在心头压抑得越久,她越难释怀,酝酿了一会儿,终于泫然开口:“小玄,我以一个普通女子的身份站在你面前,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高僖眼里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清潭,道:“你问吧。”

那是一段足以毁掉她一生的黑暗记忆,楚慕雅眼眶微红,颤声道:“当年……当年雍王殿下和我在城外遇险,小玄有没有想过要救他?”

高僖眉心似有所动,握着她的手也悄然松开。朝她背过身去,微怒道:“这么久以来,你一直以守丧为由对朕避而不见,今日来见我却是为了他么?”

楚慕雅心潮涌动:“我只想知道当年殿下死的真相。”

殿内烛火通明,却在细细的风灌入时左摇右摆,忽明忽暗,犹如他此刻的脸。迟疑须臾,诚然道:“我没有想过救他,我想救的只有你一个。”

楚慕雅心再度悬起:“当年楚国太子宇文赫曾派人来接宇文霖回楚国,中途遇到黑衣人阻挠,那些人是你派去的吗?”

高僖的忽然转身,广袍下牵动一缕长风,拂得她鬓边的流苏坠子清脆作响,凌然看着她:“朕若说不是,你会信吗?”

楚慕雅颤声:“齐国境内,还是离邺城不远的地方,除了当年身为太子的你,还有谁会有如此手段?你有意阻断我们回楚国的路,把我们逼入绝境,如果不是你,雍王殿下本来可以不必死的!”

高僖不怒反笑,道:“是啊,宇文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你本来可以和他双宿双飞,一切都是朕所为!”他压低了声音,更感受到他语中碜骨的寒意,“你想替他报仇吗?”

楚慕雅咬牙,终抵受不住泪水的簌簌而落:“为什么,为什么你害死别人,还可以如此理直气壮?雍王殿下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置他于死地?”

高僖愤然:“他错就错在不该来齐国,更不该在我的眼皮底下企图把你带走!”

“高僖!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恩人,想不到你是如此卑劣的小人!”

“恩人?”高僖冷笑,眼中赤红如焰,“原来你一直只是把我当成恩人,如今你知道了事情真相,肯定很失望,很后悔吧?你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楚慕雅被他凶狠的样子吓到,拔下头顶簪子,后退道:“你不要过来!”

高僖狠狠抓住她握簪子的手,逼近她道:“你不是想替宇文霖报仇吗?你现在就杀了我,就可以为他报仇了,快杀了我啊!”

理智与冲动让她崩溃,宇文霖的温婉笑意以及临死之状在眼前不断浮现,她闭上眼睛,簪子已入他胸口。

他茫然地看着她,口中鲜血直涌,仿若不可置信一般:“你真的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