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看不下去,愤然道:“曲令月,你别不辨是非,当年公主被长陵王下毒,折磨得面目全非才回宫的时候,你不是没有看到,害死雍王殿下的人是长陵王高俨,不是陛下,更不是公主!”

曲令月指向她,疾风灌起她黑色长裙,如一条条吐着信子的赤练蛇,道:“那不过是你的苦肉计而已!雍王殿下怎么死的,只有你一人知道,楚慕雅,枉费殿下对你一片痴心,你却早已心有所属,你每每在高僖身边承宠的时候,难道就不会想起殿下对你的情意吗?”

楚慕雅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我会查明真相,令月,我知道我此生有负殿下,但是我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

季赢一边警惕曲令月暗中下手,一边扶了她道:“慕雅,不要听她一面之词,我想她也是被人误解的!”

楚慕雅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依然愤怒的曲令月,垂眸的一瞬间,忽而想到宇文赫派人接宇文霖回楚时,曾坦言中途有人阻滞,可是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高僖?

她想找宇文赫问个明白时,他已不知在何时,和徐慧一起不见了踪影。

曲令月哑着嗓子道:“楚慕雅,你若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坦然面对我?你既承认有负殿下,说明你也巴不得他死是不是?”

虽然自己没有做过亏心事,但是此时她确实做不到与她坦然相对,忽而腿下一软,被季赢扶住。楚慕雅疲倦道:“令月,你因为雍王殿下之死大受打击,我当初又何尝不想随他一同而去。他去的时候,我不愿被俘,只好拖着他的身子准备一并投身于御河之中。我身中剧毒之时,没有想过让别人来救我,只一心求死,因为他死了,我也活着没有意义。”

曲令月冷笑:“可是你还是活了过来,你现在好端端地活着,还成了高僖身边最得宠的嫔妃,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很可笑吗?”

楚慕雅绵绵与她对视:“那是因为我曾经死过一次!令月,你知道死是什么感受吗?那种感觉不是濒死,也不是和死神擦肩而过,而是肉体被陨灭,没有呼吸了,并且永远消失不见。人死之后,一切情爱恩仇都将羽化成空,直到慢慢被人遗忘。若我不是楚慕雅,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随他而去,可是老天爷既然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变成楚慕雅,我就不会轻易践踏,因为我重生归来,不是为了给某人殉情,而是更好地活下去的!”

小希听得玄乎,呆呆地望着她道:“公主,你说的话好深奥。”

曲令月也是怔怔,眸中的怨恨并未就此消失,而是渐渐转化为深深的哀痛。

楚慕雅转身离开,身子虚得需让人搀扶才不至于倒下,口中喃喃念叨:“当年……当年之事,真的会是陛下做的吗?”

季赢布满沟壑的脸上越发扭曲,继而是一声长长的叹息,道:“这位姑娘用情至深,可我坚信,圣上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可是楚慕雅没由来地感到心慌,问道:“你确定他不会吗?”

季赢目中闪过一丝犹豫,道:“圣上的为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或许……或许此事另有隐情。”

那个瞬间的犹豫几乎让楚慕雅感到绝望。轻轻拨开额间凌乱的散发,唇齿中透出深深的倦意:“前辈还是第一次如此迟疑,可见此事确有隐情。”

小希道:“公主,陛下待你如何,你不会不知道,难道就因为那个女魔头几句话,你就否定一切吗?”

他待她好不假,可是即便再好,他也会有嫉妒之心。就那份嫉妒之心,足以毁掉他们之间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包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深情。

季赢停了脚步,正色道:“如果曲令月说的是真的,你会怎么做?一个谣言,就能粉碎你们之间的多年情意,你们的感情就如此脆弱吗?”

“若是谣言,怎么可能粉碎?”她拭去眼角的泪,“我只怕我一语成谶,而他,终究不能守住骗我一辈子的誓言。”

曲令月单脚跪地,以断剑支撑,俯在地上痛哭。然而,楚慕雅等人走了没多久,她就被徐谦率众包围了起来。

徐慧早已趁她和季赢纠缠之时,拉了宇文赫离开,并在半路上遇见了徐谦,便告知了他事情经过。

她和徐谦本来不分伯仲,但是她如今受了重伤,这场对决是胜是负就不好说了。

瑟瑟风中,她勉力支撑身子,秀发扬在清隽的脸庞,与漫天席卷的残叶融为一体……

楚慕雅离开齐国这段时间,齐宫里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并不太平。

陆浅容被赐死没多久,秦朔效仿起了他的兄长秦朗,踏上了离家出走这一条漫漫艰辛之路,剩下幼子秦风无人照拂,便只有戚柔与他相依为命。

高僖思及此,便在内侍的陪同下微服出宫一趟。

威王府外表虽然还和从前一样气势恢宏,但是里面早已不复当年繁华。陆浅容喜爱奢华,所以昔日威王府所种都是名花异卉,而今,那些名花已经差不多都凋谢了高僖还记得,上一次涉足此地时,还目睹了一场女子与女子的疯狂撕扯,那境况简直让他大开眼界。他也第一次见识到,一个女人可以剽悍成那样。

秦风玩了一会儿秋千,依偎在戚柔身边,奶声道:“奶奶,爹娘去了哪里?风儿好久没看见他们了。”

戚柔看着他无辜的小眼神,又不忍告诉他陆浅容的死讯,只好道:“你娘亲生病了,你爹爹陪你娘亲看病去了,要很久才能回来。”

秦风又问:“娘亲病得重吗?”

戚柔内心凄凉,脸上仍是温婉笑意:“是,她病得很重。”

秦风想了一想,粉嫩的脸颊憋得通红,哽咽道:“娘亲病了,风儿可以照顾娘亲,娘亲为什么要离家出走?是不是因为风儿不听话,所以娘亲不要风儿了?”

戚柔微微一怔:“风儿,为什么这么说?”

秦风红着眼睛道:“娘亲时常说我是别的女人生的,那个女人害了她一生,奶奶,你告诉我,我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戚柔感怀道:“你的亲生母亲刚生下你就不在了。”

秦风诚挚道:“俗话说生母不及养母亲,娘亲虽然有不对的地方,但是她抚养了风儿多年,如果可以,我还是会选择娘亲。”

孩子的善良乃天性,高僖惊异于他的成熟,听得这话蓦然怔住。所幸楚慕雅没有听见,不然她该有多伤心才是。

戚柔察觉到他的到来,匆忙携了秦风拜见:“民妇见过陛下。”

高僖道:“平身吧,本来就是微服出宫的,不必拘泥于礼节。”

戚柔看着周围的沉寂,赧然道:“陛下请恕罪,两位公子都不在府上,所以家里乱成一团,让陛下见笑了。”说着打发秦风去了别处玩耍。

高僖找了处石凳,也不擦拭一番就坐下,叹道:“因陆氏之罪,秦朔世子之位被废,昔日舅舅亲手打造的威名赫赫的威王府也毁于一旦,这些日子,委屈了舅母。”

戚柔恬淡一笑:“陛下言重了。陛下仁厚,陆氏犯下滔天大罪,本来是要诛九族的,如今威王府尚存在已属勉强,我知道,陛下也有自己的苦衷。”

高僖目光凄迷地看向秦风玩耍的背影,怅然道:“所幸风儿小小年纪,心中有的都是感恩而非怨念,这也是舅母教导有方,高僖在此谢过了。”

戚柔惶恐起身:“陛下千万不要这么说,风儿本来就心地善良,这不仅仅是教导之故,只是如今这个家四分五裂,我只怕将来风儿因此而失去纯真的本性。”

高僖正色:“所以朕打算,封秦风一个侯爵,舅母以为如何?”

戚柔惊道:“风儿年纪还小,况且无功不受禄……”

高僖微笑示意她不要说话,道:“当年因为风儿的身世,朕不能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或多或少还是因为介怀他的生父。如今朕即位大统,再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已经不可能,只有劳烦舅母对他加以照拂。朕有意封他为安乡侯,先挂个虚名,等到成年之后,再给他一块封地,让舅母随他一同前往,舅母觉得怎样?”

戚柔眼中一丝悯然的目光,为难道:“陛下为我和风儿未来考虑,民妇不甚感激。但是民妇还是想留在邺城,哪怕在这里一无所有,毕竟,这才是我的家。”

高僖怅然起身,玄色袍子上的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道:“朕知道舅母的顾虑,还是为了舅舅,对不对?”

戚柔艰难地点头:“王爷如今面目全非,他虽与我相认,却不能在天下人面前承认他就是昔日的威王。尽管如此,只要能偶尔见到他一次,就算受再大的委屈,民妇也心甘情愿。至于风儿,不管他有没有爵位,我都会善待于他,陛下请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