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点头:“嗯。那还是很多很多年前,我印象中半月谷那片灼灼桃花,十里芬芳铺陈,就算在那里生长了十几年,仍然觉得那是世间上最美丽的地方。半月谷只有三个人,我和我娘,还有静姨。小时候我很调皮,母亲每每被我逼得无可奈何要教训我时,静姨就会在我面前护着我。有一次我闯出了母亲在迷谷林中布下的五行阵,回来之后被母亲骂了一顿,我一时气不过,就去跳河。我的水性很好,可以在水底下憋气一刻钟,当时母亲见我那么久没有出来,以为我出了意外,从半月河把我捞出来时,抱着我哭了好久好久。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母亲那么爱我,而我却一直懵懂,把她对我的爱当成了制约。”

高僖暖暖地笑着,脚覆上她的裸足,也覆上了一层舒适的暖意。

“直到有一天,半月谷有人到访。我那时外出游玩未归,并不晓得那些人是如何破了母亲的五行阵进入半月谷的,本来半月谷与世隔绝,从来没有任何人涉足,我就对来人感兴趣,谁知母亲却不让我见那人,还悄悄将一块玉佩交到我手中,叫我出谷到齐国去找一个叫秦稷的人。”

“她说完那句话后就把我推给静姨,我那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在静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去前厅偷偷看了一眼。那隐约是个女人的身影,说的好像是关于十几年前卫国亡国的事,还说什么卫太子待她们恩重如山,希望母亲可以出面找到一个什么人,以图将来复国。可是母亲却说卫国已亡国多年,劝她不要执迷不悟,那个女人表面上答应了,可是一转眼却变了脸,然后就和我母亲打了起来。”

“我长那么大,从来不知道原来母亲会武功,这时又出来好几个人将母亲团团围住,我本欲上前帮忙,谁料静姨拉了我就跑。后面追兵不断,静姨将我带到迷谷林中又重新折返,说是放心不下我母亲,并告诉我,如果等到天黑还没等到她们的话就先行离开。我心里很害怕,在迷谷林中等到大半夜,都不见她们到来。后来我只好一个人出谷。”

“我出谷的第二天就遇上大雨,找了个地方躲雨躲了一整天。因为不知道齐国在哪,走起来格外地慢。一路上找人打听,差不多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齐国邺城。可是当我打听到秦稷下落时,很不凑巧地知道他刚刚出征。一路上我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每每回头时,却始终见不着那人的面。因为身上没钱,住不起客栈,那个晚上我本来想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夜,第二天再作打算。找到一片树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又饿又冷,想回到方才经过的客栈去找那个年轻的公子。”

那个年轻的公子就是秦朗。那也是她出谷以来认识的第一人,因着仅一面之缘,没有特别深的印象,所以便一言代过。

“这时我便听得身后有打斗声,出于好奇我便过去查看。直到现在我都在为自己的好奇心后悔,人若是没有好奇心,或许人生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或许我现在会是另外一番模样。”

她没有留意到他眼角流露出的凄然。

“我看到几个黑色影子在我面前身首异处,当时就吓傻了,竟连逃跑都忘记,直到眼前一个人头落地时,我只觉眼睛一阵灼热刺痛,就这样,我连那个人是谁都没看清,就失去了一双眼睛。”

说到这里,她感觉高僖身子抖了一下,问道:“小玄,你怎么啦?”

高僖笑得有些勉强,道:“没什么,我想那个人应该不是故意的吧。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我就瞎了。然后他就出现了。他救了我,给我治病,还许我终生。那段时间我痛得死去活来,可是却感觉他比我还要痛苦,于是我就安慰他,你别怕,其实我只是看不见而已,一点都不痛。然后他就告诉我,他说他不怕,他会一生一世做我的眼睛。”

高僖鼻头有些酸涩,不由得将她搂紧了些。

“许是那一句话彻底打动我,我便对他失了防备。以致于我现在即使再恨他,却也因为他当初那一句话,不忍心去责怪。”

她紧紧贴着他的颈窝,“小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高俨说的话怎么可能当真,他那么坏,可怜我那时看不见,竟然相信得如此彻底。”

高僖有些震动,道:“或许,那是他的诚挚之语。只是因为你知道他是高俨之后,才否定了之前的一切?”

楚慕雅摇头:“不完全是。他连名字都是假的,他说的每一句话又有多真呢?不管是他的未婚妻也好,还是谁也罢,最让我痛心的不是当初那个女人用鞭子抽我,而是他对我的欺骗。小玄,你知道吗?我此生最痛恨就是欺骗。”

高僖身子又震了一下,道:“如果朕也欺骗了你,你会如何?”

楚慕雅抬头,触及他的下巴,笑道:“若是小玄也欺骗了我,最好就欺骗一生一世,别让我知道,否则,我就毫不留情地离你而去,永远不会再回头。”

他总算有些欣慰,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泫然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既然要欺骗,就骗一生一世。”

楚慕雅薄怒地推开他:“你真有事骗我?”

高僖笑得很天真,道:“是又如何?反正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楚慕雅也不以为然,满足地靠在他的胸膛,静静聆听瓷色肌肤里头他心跳的铿锵有力。

轻轻抚着她的秀发,心底生出无比沉重之感。在长夜漫漫,她已经渐渐睡着的时候,高僖望着头顶耀眼的明黄,却再也无法成眠。

当年……当年……她已知的,未知的,可以云淡风轻地在她毫无心机的生命里飘过,却如同芒刺,扎在他心里永远无法拔除。

转眼已是九月,暑气渐渐消散,楚慕雅的恩宠不减,几乎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时候。高僖一旦进了锦宸殿,就再也没有召幸过其他任何嫔妃,就连怀着身孕月份已高的郭美人,也只是去略坐过两次而已。

后宫对于这样的专宠必是充满了怨毒,然而一边诅咒的同时,一边也做着阿谀奉承的事。刚从正阳宫回来,夏侯美人和尹美人便赶了过来,一边堆着笑,一边软声道:“楚妃娘娘安好,一直未来得及问候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楚慕雅正拿着把剪子修剪茶花花枝,听得这话淡淡笑道:“两位美人真是健忘,一大早不是在正阳宫问候过了吗?”

两位美人依然语笑嫣然,灿烂得如同朵朵绽放的曼陀罗花,夏侯美人道:“如今娘娘恩宠正浓,嫔妾等望尘莫及,早就想亲自登门拜访了,希望娘娘不要嫌弃嫔妾等叨扰。”

楚慕雅淡淡应道:“知道了,我一向喜欢清静,你们既然已经拜访过了,就请回吧。”

夏侯美人脸色讪讪,忽而直直跪道:“嫔妾不自量力,若是从前有得罪娘娘的地方,希望娘娘不要见怪,从今往后,嫔妾唯娘娘马首是瞻。”

尹美人也跪了下来,楚慕雅不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想留下来吃饭?”

夏侯美人脸色愈发难看,道:“当初沈才人命嫔妾等掌掴娘娘,嫔妾等实在是身不由己,这才冒犯。希望娘娘大人不计小人过,放嫔妾一条生路。”

原来这才是她们前来的目的。只是此时已经过了这样久,从之前与高僖近半年的冷战,到如今专宠三个多月,到现在才来认错,未免太晚了些,晚到连楚慕雅本身都忘了这一层恩怨。

她将茶花放置一边,噙着笑意道:“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忘了,原来两位美人还耿耿于怀。”说着敛色,“只是我若真与你们过不去,必定早就告知了陛下此事,也等不到两位美人亲自前来向我认错吧?”

尹美人脸色发白,道:“娘娘福泽深厚,如今得陛下专宠,自然不会因昔日之事与嫔妾等计较,只是敏妃有皇后庇护,娘娘孤身一人,若是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嫔妾必定效犬马之劳。”

楚慕雅凝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尹美人道:“敏妃与娘娘不睦,大家都看在眼里,当初王美人到陛下面前出首娘娘,就是得敏妃从背后推波助澜。娘娘大度,之后也没有计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只要娘娘不嫌弃,嫔妾将来定与娘娘统一战线,誓死效忠。”

楚慕雅冷冷一笑:“你们要我与皇后和敏妃为敌?敏妃虽然与我不睦,但是从前皇后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所以我无论如何不可能遂你们的愿。至于你们的忠心我已经知道了,今日这话我权当没有听过,若是再有挑唆我与皇后娘娘为敌的话,还请你们往后擅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