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雅也不过问,笑着端出来许多吃食,道:“来,风儿,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戚柔怔了一怔,楚慕雅忙解释道:“我是说姨娘给你做!”

风儿憨态可掬地回了句:“谢谢姨娘。”

他吃东西还是跟从前一样,吃得满脸都是,楚慕雅时不时给他擦脸,他却浑然不顾及,只知大快朵颐。这点不顾吃相的样子竟和自己完全没有走样。

素琴又拿了些牛乳过来,笑道:“小公子慢些吃,若是喜欢吃,我多给你做些打包带回去可好?”

秦风兴奋地点头:“好。”

楚慕雅又问道:“秦朗还是没有回来吗?”因着没有听高僖说起过秦稷尚活着的消息,她也不知道他当初为何没能回来的理由。

戚柔淡淡道:“没有,他不回来也好,省得见面尴尬。”

楚慕雅不知他们之间更多的恩怨,便岔开话题聊了些别的,看着秦风吃完东西之后,又拿了些泥人给他把弄着玩,感慨道:“小孩子长得可真快,才多久不见,竟又是一番模样。”

戚柔亦叹:“是啊,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自然是一天天老去了。娘娘很喜欢孩子呢,如今娘娘圣眷正浓,也该抓紧时间多生几个才是。”

眼角不由得蓄出些泪来,手掌按在小腹处,她怕自己忍不住,仓皇道:“那就借夫人的吉言了,对了,夫人不是说还要去皇后娘娘处请安吗?”

这样的逐客令下得明显,戚柔正惶惑间,见宫里气氛凝滞,料想此刻必定有难言之隐,便起身笑道:“说的是,我竟差点忘了,这就告辞了!”

秦风意犹未尽,恳求道:“奶奶,让风儿再玩一会儿吧!”

楚慕雅蹲下来对他道:“风儿乖,姨娘身子不大舒服,下次再来玩好不好?”

秦风这才不情不愿地由戚柔拉着走了,走之时,一张嘴还撅个老高。

刚一走,腹中就开始起反应,一阵一阵下坠之痛,如什么东西在搅碎着她的内脏,一点点地撕扯着她,由素琴搀扶着坐到床上。

刚坐了下来,高僖就到了,笑道:“你倒真能睡,今天怎么还没起来?”

楚慕雅忍着痛,将一块木牌不经意地放入被窝之中,不悦道:“陛下不经人通传就进来,弄得臣妾有失礼数,让人笑话。”

高僖打趣着笑道:“什么人敢笑话你?莫不是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他四下打量一番,笑意忽而凝固,眼神定格在她被子里的一方紫檀色木头,他将其掀了出来,却是一块灵位,上面宇文霖三个字赫然刺痛了他的心。

“这是什么?”

腹中之感越来越强烈,楚慕雅强撑,脸上仍淡淡道:“陛下不是看见了吗?”

阴冷得让人窒息的空气,是她不愿面对的凝滞。高僖板着脸问:“你把灵位放在被窝里,是什么意思?”

楚慕雅解释:“臣妾没想放在被窝,陛下来得突然,臣妾只好顺手放在里面,怕陛下见了刺眼。想不到还是被你看见。”

高僖脸色冰冷得可怕:“朕记得朕告诉过你,这个时候会过来。”

楚慕雅淡然道:“臣妾记得。”

高僖厉声道:“那你还看他的灵位做什么?”

此时他的痛亦是自己的痛,烈如煎心,腐如蚀骨。楚慕雅鼻头酸涩,颤声回道:“他是臣妾一生挚爱,如今臣妾得陛下宠爱,也该知会他一声,让他替我们感到高兴。”

高僖愤然:“高兴?你是想让他高兴,还是想向他忏悔,忏悔你已经是朕的女人?”

楚慕雅淡淡道:“陛下,宇文霖不是这样的人……”

“时至今日,你仍然放不下他吗?”

腹痛一点点地加深,如坠铅碎骨,苦不堪言。楚慕雅忍着剧痛,违心说道:“陛下错了,臣妾从来没有忘记过宇文霖。”

一句话终于激怒了高僖,他将灵位端正放好,放在正对于她的面前,冷冷一笑:“那你就好好地多看他几眼吧。”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然而他的冷漠决绝还是刺痛了她的心。他大步迈出锦宸殿之时,翻天覆地的阵痛侵袭着她全身,腹内那个脆弱的生命一点一点地消失,一点一点地下坠。她忍着痛不让自己叫出声,身子已经痛得佝偻起来,一阵阵地抽搐,口中含糊不清地念道:“小希,小希……”

小希听得她的叫声,从屋外奔了进来,握了她的手,含泪道:“公主,我在呢,我在呢!阮姑姑说过,这个过程很痛苦,公主您要是受不了,奴婢去叫太医来!”

楚慕雅吃力地摇头:“别叫太医,太医一来,此事就怕要穿帮了。放心,我能忍住,你陪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记住,别叫太医!”

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往外送,正如当日那场小产的闹剧一般。只不过那天是闹剧,锦宸殿外还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今天却是真的小产,锦宸殿的宫娥和内侍全都被她打发了出去,仅剩几个心腹,安静得让人害怕。

此时她多想陪在她身边是小玄,有他在,定会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力量。

随即又是冷笑。他怎么可能陪在她身边?他都不知道此事,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原谅她杀害了他第一个孩儿。

她是杀人凶手,因此所有的痛苦她只能一个人默默承担。

小玄,对不起,孩子,对不起……

手掌用力,捏得小希手咯咯作响。

原来小产和生孩子一样的痛,并且不比那轻。她曾经痛得死去活来才生下秦风,原以为那已经是这世间最痛,现在才发觉,生命的降生不是痛,扼杀才是。

一阵阵抖动,一阵阵剧痛无比。压抑在喉头的沉痛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声凄厉的长叫蔓延在锦宸殿内外,如同野兽濒死的哀嚎。

小希不知是吓出的眼泪还是被她捏痛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颤声道:“公主,您怎么样?你应奴婢一声,别吓我!公主,公主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素琴也跪了下来:“娘娘,娘娘……”

“天那,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是啊,原来小产真的要流这么多血,当日小希割破手掌所放的,甚至不及她如今流出的一半。

孩子,你一定在痛恨母亲吧?痛恨母亲亲手把你毁灭,你一定是不甘心,才会这般撕扯着娘亲的五脏六腑。

她低低的哀嚎逐渐变成了痛哭,一声接一声的哭泣似乎才能缓解那种生生抽离的痛,哭得越凄惨,痛楚便越在其中微不足道。

戚柔去正阳宫时,恰逢高僖气冲冲地进去,只好悻悻准备回府,路过锦宸殿时,听到里头凄厉的叫声,顿时没有经人通传便推了门进来,急匆匆道:“怎么回事?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素琴和游夏忙着清理血迹,没有留意到锦宸殿的大门,才让戚柔毫无防备地闯了进来,见到这一幕顿时惊呆,忙捂了秦风的眼睛,惶惶道:“我去叫太医!”

“秦夫人!”楚慕雅挣扎着起身,一只手扬起叫住她,“秦夫人,不要。”

“什么不要?”戚柔急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样会出人命的!”

“秦夫人!”撕心裂肺的声音嚎出,带着凄切而又怆然无助的哀求,“戚柔,不要叫太医,求你了,不要告诉任何人!”

走了两三步,她终于还是依了她,只好掉转头来,蹲在床边,不解道:“楚妃娘娘,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眼泪潸然而下,其中包含了太多的难言之隐,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别问了,慕雅求你,别问了。”

小希和游夏身上早已沾满了血,只知道哭,素琴更是完全不知所措,戚柔哑着嗓子命令道:“继续去烧热水,快去!还有,去找些益母草过来!”

几个稚龄女子一片慌乱,在她的指引下才手忙脚乱地进行着,简直比那日做戏要艰难太多。毕竟,做戏穿帮了只是一顿板子,而此时若是有任何差池,那便是阖宫里所有人的性命。

“慕雅!”戚柔不忍,“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非要这样做,但你绝对不能这样作贱自己的性命!你忍着,我去通知陛下,叫太医过来!”

她只是紧紧攥住她的手,如同攥住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不停地恳求说道:“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见秦风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戚柔对他道:“你去门口看着,记住,别让任何人进来!”

秦风丢下手中小人,赶紧守在门口,并拔出随身携带的木剑,如同男子汉一般守卫宫殿。

血仍在汩汩地流着,戚柔见她神智恢复了一些,问道:“你总该告诉我,我所做的一切是对是错,是何缘由?你究竟为何要如此?”

楚慕雅闭着眼睛,口中含着参片,低弱开口:“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