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搂在怀中,压抑着情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勉强了,只是陪在你身边也是好的。”他摸着她的小腹,有些难耐地问道,“要多久?”

多久?小产大约要休养一个月吧?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现在摸着的这个地方,正在孕育着他此生的第一个孩儿。只是现下她如何能告诉他这事,伏在他怀中不忍道:“不知道,再说吧。”

胳膊支撑着侧身,忘情地看着她:“慕雅,除夕那夜之后,我都没有这样好好地看过你了。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想我?”

要不是那夜的醉酒,也就不会有今时今日腹中的意外。她好生后悔,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只好违心地别过头去,哽咽道:“没有。”

他有些失望,抚着她的脸,忽而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给你叫个太医来瞧瞧?”

她忍住要落下的泪,问道:“我现在很丑吗?听说如果怀孕了,脸色会更难看,到了七八个月的时候全身都会肿得像南瓜一样,到时你会嫌弃我丑吗?”

他侧耳伏在她肚子上聆听,仿佛听着他孩儿的心跳,须臾大笑道:“如果此时你真能帮我生下一个孩儿就好了,到时无论你变成多丑,我都喜欢你。”顿了顿,一声叹道,“慕雅,我多想你现在能有一个孩儿。”

她钻入他怀中,费力忍着不让自己抽噎出声,又问:“如果我曾经给别人生育过孩儿,陛下还会喜欢我吗?”

他竟沉默了好一会儿,将她搂得越发的紧,道:“会。”

是了,他连自己曾经喜欢过别人都能接受,在此刻爱得你侬我侬时,自然说的都是绵绵动听的情话,尽管那不是他所长。

“如果朕此时要攻打楚国,慕雅你会原谅朕吗?”看似玩笑的话语之下,却是如同千钧的压抑和颓然。

楚慕雅抬头,惊异地看着他。以她那些微末的占卜之术,她依稀明白秦太后为何如此忌讳她生下皇儿,因为那将会扰乱她伐楚的计划。

可是就算没有孩儿,高僖也定然可以力挽狂澜,她相信他定然可以摆脱太后的阴影,成为手握乾坤的一代明君。

他有些不忍,疏朗笑着岔开话题道:“我骗你的,齐楚不可能开战,我不会让此事发生,绝对不会。”

她靠在他的颈窝,心里泛起深深的内疚,他对她的宠爱,却换来她对他的欺骗。

此时紧紧相拥的两人,心里都存着各自的秘密,煎心的秘密。

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朝中争论。高僖只觉心烦,放下手中折子,愤然道:“母后只知打仗立威,全然不顾眼下齐国的危机,真是烦得很。”

杜珂叹道:“齐楚早晚将有大战,只是眼下陛下登基不久,内有卫夫人和长陵王暗暗蛰伏,外有西羌虎视眈眈,伐楚还不是时候。太后此举,不过是想打压陛下,并趁机在朝中培植亲秦氏一族的势力。如今两边僵持不下,群臣还道是陛下懦弱惧战,反而赞太后有巾帼英雄之称,实在是荒唐。”

高僖道:“宇文靖此时借兵梁国,定是得到宇文暄的许可,他一定早有准备,到时如果楚国和梁国合纵,又岂是齐国能抗衡的。”他来回踱步,忽而停了下来,“不过朕倒想起来,此刻有一个人的话可以力压所有主战派的人非议。”

“不知是什么人?”

高僖慨然:“舅舅,威王秦稷。”

虽然知道秦稷尚在人间,只是他行事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目前最头疼的是,眼下他会在哪里,还会不会愿意再度涉入齐国朝堂的波谲云诡之中?

面前是浓郁冲鼻的苦药,氤氲的热汤之中,印出她无奈的苦楚。

她是个狠心的母亲,也是个狠心的女人。

“这药是祺祥宫的阮姑姑悄悄送来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公主,你要想清楚,你腹中可是你和陛下的第一个孩儿啊?”

小希颤抖着捧起药,不让她触碰这碗即将夺取她腹中孩儿性命的罪魁祸首。

“时至今日,我没得选择。”她伸手要去接,被小希移开:“你当然有选择,这是您自己的孩儿,那是林氏的孩儿,人都是自私的,就算这次是你自私,也是情有可原,林氏既已出了皇宫,就是不管自己孩儿的生死,你又何必为了别人的孩儿伤害自己的孩儿,这对他不公平!”

楚慕雅有些齿冷地看着她:“原来你这样想。”

小希端然下跪:“奴婢有罪,奴婢当年的确受林氏太多恩惠,才能熬过那两年艰难的时光,今日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忘恩负义,可是公主,您才是正牌的和亲公主,身份尊贵,犯不着用自己孩儿的性命来换取倩公主的性命!”

“人命无贵贱之分,即便一朝天子一朝臣,在我心里,我与林姐姐都是一样的人,我的孩儿也定能明白娘亲的苦楚。”她伸手要抢,小希再度移开:“那陛下呢?你对得起陛下吗?”

伸在空中的双手阵阵发抖,眼泪潸然而落,咬唇道:“我对不起陛下,我对不起他。”

小希将药放在一边,膝行着捉了她的手道:“我们把这事告诉陛下,陛下定然是有办法的,到时说不定即可保全您的孩儿,也可保全倩公主,好不好?”

她抬起眼睛,两汪碧池清澈如溪,白水见心:“小希,你以为我就真的忍心亲手杀死我的骨肉吗?秦太后是怎样的女人,你知不知道?当年她亲手逼死了陛下的生母玄美人,陛下在她的阴影下长大,都无法摆脱这样的宿命。即便我再得陛下宠爱,又怎能和陛下的生母相提并论?如今就算我选择自己的孩子而放弃倩公主,到时非但倩公主没有好下场,连我母子二人都有可能被她无声无息处死。小希,你知不知道,当日在细芳池,她已经下过一次手了……”

小希一阵骇然:“什么?”

她痛苦而又纠结:“这些事我本来想烂在肚子里一辈子都不想说,当日我假孕小产并非偶然,而是太后想趁机拒绝梁国借兵的同时,更要了我的性命!现在我在朝中没有半点根基,即便生下皇子,也无法和太后抗衡,何况现在齐楚关系紧张,孩子的诞生更会让我推向风口浪尖。陛下能为我与群臣作对一次,难道你还要他再次与天下人作对吗?”

“可是……”小希不解,“若真的如此,公主生下孩儿,不是可以阻止陛下伐楚吗?”

楚慕雅摇头:“陛下本就不愿伐楚,若是因为我腹中之子作为理由,虽然可以阻止此事发生,却是要将我推入千古罪人的境地,连陛下也逃脱不了被天下人指责为昏君。”

小希还是不解,潸然泪下道:“可是这毕竟是您的孩子呀!他还没有出生,等到出生之后,说不定,说不定一切又不一样了呢?”

“陛下一直为我着想,我却不能自私到只想着自己!”

她抚摸着肚子,眼底是深深的痛苦及决然:“是,这是我的孩子,在保证昔日细芳池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在他还没有被别人害死之前,最好的结局就是让他死在我的手中,也算是为楚国而牺牲吧!否则,我没有半点把握能战胜太后,将来这个孩子的诞生只会像现在的倩公主一样,成为太后威胁我,威胁楚国的工具!我宁愿他死在我手里,也不想让他在别人手中受折磨!小希,我是孩子的母亲,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这种痛苦,我并非一时意气用事,也并非觉得林姐姐的孩子就比我的孩子重要,而是此事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得已而为之,你明不明白?”

小希心酸得无以言状,垂泪道:“若是公主这个孩子出世,就是陛下的长子,加上公主如今的盛宠,他也极有可能是未来的齐国太子。可是偏偏是这样一个让人嫉妒的身份,却不能让他来到这世间。这大概就是天妒英才。”

颤抖着手将药捧至她面前,她亦颤抖着接过,豆大的眼泪跌落,激起一圈圈极小的涟漪。“只盼他来世别抬投胎皇族。”

闭上眼睛,一口将药喝了个干干净净。

小希朦胧着泪眼,颤抖的手接过药碗道:“阮姑姑说,药性大概需要半个时辰才发作。奴婢这就去准备。”

楚慕雅点头。小希再次看了她一眼,擦了擦眼泪,应声而去。

不速之客戚柔忽而带秦风进宫。

戚柔脸色较从前而言略显丰腴红润,气色也上佳,见到小希红着眼睛出去,不解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吗?”

楚慕雅赶紧拭干了泪,边笑边迎道:“丫头毛手毛脚的不懂事,被我说了几句就受不了了。秦夫人,您怎么来了?”

秦风乖巧地叫了声:“姨娘。”

这才是她的亲生孩子。他已经六岁了,头上梳着总角,粉嫩的脸颊红扑扑的,稚嫩得像活生生的糯米团子。

她抚着他的脸,满目皆是慈母的怜爱,笑道:“好久不见,风儿都长这么大了。”

戚柔道:“我也是闲来无事到宫中走走,顺便来拜访皇后娘娘。想起楚妃娘娘曾经对风儿的关照,便先带他来见见你了。这孩子还时常念叨你宫里的吃食呢!”

进宫来拜访皇后,却没有提及说要拜访与她算是妯娌关系的太后,可想而知当年秦稷和秦太后这对亲兄妹的关系实则不佳。